第765章 辭官

王錫爵眼前幾案上有好厚的一摞信,並非是那種尋常請托和人情往來的“八行”,而是正經說事的信函,顧憲成拿起幾封來一看,就是將剩下的推開,自己頹然向後一倒。

他知道,自己去職一事,已經成必然之事了。

遼陽的攻擊十分狠毒,針對無錫一城,威脅整個江南,這等經濟命脈相鬥的經濟戰法,在以往的大明政爭裏幾乎是完全沒有過的。

如果遼陽用行刺,武力威脅,政壇迫害等諸多辦法,顧憲成等人絲毫不懼,來的越猛,他們就鬥的越兇,東林的這些骨幹份子,說他們全部是自私自利的偽君子也並不確然,固然後期東林黨和復社良莠不齊,有不少人混進去就是奔著權力和好處去的,但在早期前期,也確實是有一些有心改變國運,自己做一番事業的想法,加入其中的,性格頗多強硬,雖九死而不悔的硬骨頭,文人的臭脾氣加上青年氣盛,東林黨的戰鬥力可不是蓋的,顧憲成在針對張惟功之前就有過考慮,知道雙方破臉後必被攻訐,不過他並沒有放在心上,要是在朝堂政爭上還鬥不過一個總兵官,那不如一頭撞死算了,就算加上呂紳和梅國楨並李甲等人,雖然勢力並不算小,他也是夷然不懼。

但遼陽現在用的這一手,卻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所謂打蛇打七寸,惟功雖不大了解東林黨幾十年政爭的歷程,但東林紮根江南,根基就在江南一脈的情形還是知道的。

既然正面相爭可能未必討得了好,那麽就直接點掘根好了,對付江南一脈,用別的法子未必管用,明季時江南士子最不怕的就是政治層面的鬥爭,那些青年士子,一個個打了雞血一般的強項,到南明時,東林和復社的勢力足以把持政局,甚至在馬士英為首輔後,不甘心的士子們居然鼓動左良玉出兵,政爭到這種局面,也真是玩到最高層次了。

就算這樣,這些家夥在後世名聲也是十分響亮,東林清流,正人君子,這是給人的既定印象,他們的對手,不論齊黨楚黨浙黨,一律是奸黨,政爭也就是正邪之爭,所謂的正邪不兩立。

但這些家夥,同樣是出身家族,與其和他們搞政爭,打口水仗,不如直接用經濟手段,對付其身後的家族。

當清流,自己當硬骨頭,這是一本萬利的買賣,不過涉及到家族生意,一家老小都喝西北風去?就算不到破家破產的地步,逐利卻是人的天性,原本一年賺一萬,給你弄到一年賺一千,人心卻是比破產還要難過。

“遼陽這一手,算是穩、準、狠。”王錫爵看到面容灰敗的顧憲成,心中也不乏憐憫,但此老論事還算公正,當下緩緩道:“說起來是叔時你攻人在先,人家這樣反擊也沒有什麽說可說。但現在江南那邊,已經亂的不行,再這樣僵持下去,不僅你顧家可能支撐不住,還要連累不少人家破產,因為你一個人,弄到我江南元氣大傷,不要說他們來請老夫出這個頭,就算是沒有,老夫也要勸叔時你暫退一步了。”

顧憲成咬牙道:“這可是遼陽開出來的條件?”

王錫爵搖頭道:“人家哪能這般直接開條件?叫你隱退,是江南那邊的公議,他們叫老夫居中調和說話,但事前總得有拿得出來的誠意,你的隱退,不過是頭一步而已。”

原來自己還不是最重的那一塊砝碼,只是一顆還沒有交易就被放棄的棄子。

這一刻,原本一直把自己當成天子嬌子的顧憲成,難得的陷入哀怨自憐的情緒之中。

“你回家之後,可以找地方講學,養望,多年之後,可以直接復出為京堂,其實,這也是一條道路。嚴分宜是老夫的前輩,雖然他下場不好,但他的為官也不是一帆風順,其人其行,頗有借鑒之處,叔時,你是聰明人,不需要老夫多說了吧?”

話已至此,王錫爵身為清流前輩,連嚴嵩的例子都舉了出來,底下的話還如何需要多說下去?再糾纏,只會破壞自己在人心中的地位和形象!

顧憲成深吸口氣,站起身來,躬身拱手道:“閣老叫晚晚生進來,如此淳淳叮囑,如同對家人子侄,晚晚生如何不明白閣老的心意?既然如此,今晚回去之後,晚晚生就寫辭官的奏疏,疏一上,便直接回家,絕不耽擱。”

“對嘍,這樣最好不過。暫避一時,徐圖後舉,是謂聰明人,大丈夫。”

王錫爵極欣慰地,又好生勉勵了顧憲成幾句,將他一路送出書房,這才回轉了去。

顧憲成一路向外,連官袍也不換了,他的心裏五味雜陳,一時都不知道自己腦海裏在想些什麽,他一路為官很順,只有張居正秉國的後期受到了一些打壓,但那也是小小挫折,根本還沒有到被逼辭官的地步,這一次,算是一跤跌到底,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再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