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9章 底層(第2/2頁)

“是廷恩哥,你也上城?”

“是啊,上城。”叫顧廷恩的是同族族兄,也是本鄉的甲首,三十來歲年紀,身形胖大,臉也圓圓的,留著幾縷短須,兩眼之中毫無神采,還有一個過早的酒糟鼻子,一看就知道是一個酒鬼。

顧廷義兄弟都是短褐打扮,顧廷恩騎在毛驢身上,戴一頂六合一統帽,身上寶藍直綴,手中的馬鞭還鑲嵌銀絲,一看就是貴人打扮了。

“好嘛,”顧廷恩看著廷義兄弟,臉上皮笑肉不笑的道:“讀書相公也做這樣的粗活,我這族兄真看著心疼啊。”

這是明顯的嘲諷之語,顧廷秀聽著大怒,差點暴跳起來。

當年在無錫族學之中,顧廷義少而聰慧,讀書一目十行而過目不忘,遠超普通的學子,而顧廷恩入學早了好多年,比起顧廷義差的老遠,經常被拎出來當反而教材。

這當然是求學時期的小事情,可顧廷恩記在心裏,顧廷義因為家貧失學之後,只要遇著了,便會拿出來嘲諷,好在,只是口角上占些便宜,倒也沒有大的幹礙。

“廷恩哥上城是去做什麽?你現在當了總甲,每日倒忙起來了。”

“上城還不是去當差?二少爺請了兩個月假,從京裏到無錫來了,聽說要大會常州和蘇州南京的名士,整個家裏上上下下都忙起來了……過來的名士都是有舉業的人,最少也得是秀才相公的身份,舉人,進士,都很不少,還有鄉居的大老官也來了很多,這般忙法,我能不去幫襯?”

“那是,廷恩哥你有眼力,手腳快,嘴下也來得,用來待客怕是好的。”

顧廷恩臉上尷尬之色一閃,他們顧家在無錫是大族,開枝散葉,宗族各處都有,現在大宗有事,他們這些有些身份的當然巴結著去幫忙,不過以他的身份連個童生都不是,斯文一脈巴結不上,還想去待客?客人都是戴方巾或是穿道袍的有功名的名士,他這樣的算什麽牌名上的,也敢上前?

這一陣子,就在廚房當提調,每日指揮幾十人做菜飯,忙的身上全是油煙,前兩日忙裏偷閑回來歇息喘口氣,又得巴巴跑去,十分辛苦。

不過這也是他自己自願的,他能當這個總甲,還當的很順,豈不就是有顧家這塊金字招牌?大爺和三爺在家沒有功名,二爺卻是在京城當京官,說起來比州縣父母還要神氣幾分,又是個有名的名士,來往的全是有身份的人,這樣的家族不去巴結,難道真的和眼前這顧廷義兄弟一樣,推著小車去城裏賣谷子?

那真真是笑話了!

上頭隨便一句話他就能當總甲,自己家二十來畝地一文錢的賦稅也不必納,什麽力役勞作還能提調到他家頭上?不僅他家,還有他兄弟家,嶽父家,大大小小七八戶人家,都是他顧總甲庇護著,賦稅減半,力役全免。

要是他能到縣城當馬快壯三班的衙役頭目,當個真正的“經制衙役”,恐怕賦稅全免,一年撈個幾百兩都不在話下。

這還是他們這些當差的好處,要是“吏”,也就縣衙門裏六房的正經的經制吏員,這些吏都是世襲,奉承和欺哄上面,威壓下頭,家家都富得流油。

再往上,才是官員和士紳。

這是一層層的金字塔,和顧總甲差不多的還有秀才相公們,只要能曲意奉承,眼頭靈活一些,日子都過的不差。

最下層的便是顧廷義兄弟這樣的純粹的平頭百姓,什麽關系亦是沒有,真正的冤大頭!

顧廷恩想著這些事時,臉上神色變幻不定,當然最終還是揚眉吐氣,得意洋洋。

其實前年還不是這樣光景,自從張四維和申時行上台之後,號稱要為國家“養元氣”結果便是故態重生!

前日已經有人痛陳利害到:今天下財賦,東南居其半。杭、湖、嘉、興、蘇、松、常、鎮又居東南之六分。而弊在科派無別,隱漏多端……武進總書金某,欺隱六百余畝,灑派各戶,已則隱食其糈,而令一縣窮民代之……總書一介小吏,尚且如此,況論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