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1章 雄心

廣寧門外真空寺的歡迎陣仗不算大。

所謂的“張黨”還只是一個雛形,官做的最大的就是奉召回來當工部尚書的石星了。其次,還是若即若離的張夢鯉。

許國這樣的大佬,對惟功只是一種提攜和看重的心理,私下裏怕是以恩主自居,想叫許國說是張黨成員,那是絕無可能,甚至要惹出笑話或是禍事出來的。

曾省吾,改換門庭成功,兵部尚書得以留任,以此人的權位來說,當然也不可能是什麽張黨。

所以今日真空寺的聚會,在有心人眼裏張惟功一黨已經漸次成型,成為朝野漸漸有影響力的黨派,但在整個朝廷來說,這樣的一個小黨派實在是看不過眼……晉黨有首輔還不是那麽回事?

鄒元標在這一小群官員之中,算是異類。

他今日前來當然和黨派無關,事實上他對石星是純粹的因為政務探討而熟悉,雖然對石星的某些理念並不贊同,卻並不妨礙鄒元標與這位前輩成為知交好友。

“讀老前輩前次來信,感觸良多。”

雖然不少人在側,鄒元標的脾氣便是有話直說,石星已經是紅袍玉帶,官拜二品,也並不影響到鄒元標的態度……他看著石星,坦然道:“老前輩所說的今古之制大有不同,尚未聞具體議論,實在心癢難熬,還請老前輩釋疑啊。”

鄒元標是萬歷八年進士,石星的科名最少比他早三四科,叫聲老前輩也是理所當然。他的態度又是恭謹的很,原本盧洪春等人暗中覺得此人過於不識相,打擾了他們,此時倒是一起搖頭微笑起來:和一個書呆子有什麽好計較的?

石星沉吟一會兒,鄭重答道:“漢制最重地方之權,兵、財、律,都有可取之道,乃至唐時,猶有古之遺風,至宋,則權歸中央,地方漸漸淪為附庸,到今日,地方官卑,凡高官顯爵,必加中樞朝官以鎮地方,比如總督加本兵銜,巡撫加都禦史銜,再如各道,亦是由上而下,監督地方,任職地方,上頭層層疊疊,束手束腳,身為知府,想修條路,就得跟十幾個衙門打交道,盤查往復,縱是熱心也涼了。再如,地方有盜,地方很難自理,總得上報,公文往返,小盜還好,大盜就出大事了。總之,現在的大明地方官員,既受制於上,亦受制於下,身在中間,想做事的,不免憋氣,除非和光同塵,吃喝玩樂,吟風弄月,討好地方有力士紳大族,細事交給胥吏去做,這樣任你風災雨雪,好官我自為之,該拿的贄敬,公使錢,饋贈,一文不落,這樣的官當下來,當然最為輕松不過了。”

“真是發人深省!”

不僅鄒元標是一臉震驚,縱是在場的諸多青年禦史,給事中,各部的官員,都是有十分敬服的表示。

盧洪春性子最為耿直,大聲道:“一別經年,石公的學識,吾輩望塵莫及。”

眾人點頭稱是的時候,石星卻老臉微紅,擺手道:“這其中有不少是和英少國公通信得來的感悟,甚至有不少是少國公的原話。”

“原來如此。”

“少國公亦曾經與我隱約提起過,不過,沒有石公談的透徹。”

“到底是吾輩學識遠不及東泉公。”

在場的人,多半與惟功有過書信往來,彼此肯定也談過天下之事。與惟功關系莫切,甚至有張黨之嫌的,無一不是青年俊才,最少也是石星這樣性格耿直又不曾拘泥而至食古不化者,這樣才夠資格進入惟功的視野之中,並且加以扶助。

每日晚間,西花廳中,惟功一般是口述,幾個字寫得好,筆下來的快的參隨幫著潤色,與石星等人的書信,多半就是這樣寫出來的。

當然,在這樣寫信的過程中,參隨們也得到了鍛煉,境界亦是有所提升。

政治人物中的大人物,多少關系網就是憑書信編織出來,惟功在這方面,堪稱勤力。

而且,他的信不是泛泛而談,軍事,政治,經濟,文教,地理,數學,幾乎無所不包,這幾年,每日跟著徐渭孫承宗徐光啟袁黃廝混,惟功的學問,已經不是泛泛。

若非如此,眼前這些青年官員,哪一個不是眼高於頂的人物,憑著小恩小惠,豈能長久籠絡在惟功袖中?

鄒元標這才省悟過來,眼前這些官員都是與英少國公交情頗深的人物,自己這麽跑來,確實是有些冒昧了。

不過他並不是那種膽小懦弱的性子,此時心頭只有學問之事,顧不得別的,想了再想,又向石星道:“按少國公與東泉公的說法,地方當權重,然而,地方權重,地方官枉法,貪墨,浪費,殘民,當如何處之?”

“地方官治政,監察官監察,而不是地方官伏低做小,監察官反而親民。”

“哦……恐怕這其中還是有很多可談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