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2章 大政

“自江陵柄國,以刑名一切痛繩海內,其治若束濕,人心囂然。既沒,其親信用事之人尚據要地,以權鐺為表裏,相與墨守其成法,閣中議多齟齬不行,海內厭苦操切久矣。若以示意四方中丞直指,稍以寬大從事,而吾輩無深求刻責,宜可少安人心。”

張四維的內書房中,只有他與申時行二人。

他的兩個兒子,泰征,甲征,親自擔任守護的重責,在書房之外站班,連最親信的長隨伴當也被攆的遠遠的,不敢靠近。

連泰征和甲征二人,也只能站的遠遠的,不準旁聽。

書房中燈火通明,兩個現在大明的頂尖人物,俱是青衣角帶,打扮從容,而在燈影燭火之下,商議的卻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大事。

張四維朗讀的,是申時行給自己在山東的一位親信寫的密信。

這樣的密信,他寫了數十封之多,除了啟頭和結尾有不同之外,內容是幾乎是一樣的。

無非就是說明,張居正的大政,已經到了改變的時候。並且,是內閣已經達成了一致,是他,和張四維,還有許國三人,在最近的內閣三人眾中,已經是完全一致!

在這個閣權隱隱與皇權並重的時代,這已經算是成案,定憲,任你是親王,國公,也沒有辦法推翻的定案!

張居正的為政之策要改,而且隱隱透露,會清除張黨在朝中的勢力!

政策之改,是要改張居正的“刑名一切痛繩海內”,無非就是說的張居正在清丈田畝一事上的苛責,另外,就是用考成法約束地方,使地方官征收賦稅必須達到九成以上,否則,輕則痛責,重則降調,在考成法等諸多法度的約束下,這十年來,地方官員和京官都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惟恐落入法度約束之中。

而因為考成法對賦稅征收額度的要求,大量的地方士紳以前用的辦法,俱不得用。比如隱田,隱戶,優免,飛灑,詭寄等等,這些手段,無非就是官不求真,一旦求真,則無所遁形。

為了達到征收額度,連官紳和生員這樣的特權階層都不得幸免,自然就是天下苦苛政久矣,人心囂然。

現在麽,申時行開宗明義,就是要“以寬為政”了。

這個寬,當然不是對小民百姓,是對官紳階層。這一點,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驛傳的嚴厲管束,還有對力役僉募的規範使用,這些有損官府和特權階層的舉措,當然是不必再進行下去。

其余的禁毀學校,鉗制人言,倒是也不妨取消,反正以申時行江南的背景,輿論勢力越大,對他們江南籍貫的官員利益就越大。

總之,每一條,都是取消了張居正十余年來改革的成果,將這些改革的措施,視為無用之物,苦民殘民之物。

最大的宗旨,便是以寬為政,與國休息,大家和光同塵,一起安享太平富貴之福。

這麽一封信,申時行要發出幾十封,不到十天,就會傳遍半個中國,不到一個月,就會舉國皆知。

在正式攻擊張黨之前,先有一個大的宗旨方針,這幾個月,申時行和張四維一直在此事上密切商量,到了今日,終於是正式出台了。

這正如申時行早年暗中同人說過的一樣:“苦寒之後,必有陽春。”在他看來,現在就是陽春天抵達的時候了。

“汝默兄,寫的真好。”

看了良久,還邊看邊讀,張四維終於將這一份重要的政治文件給讀完了。他用手指輕輕拂打著信紙,發出悠長而滿足的長嘆聲,看著申時行,張四維長嘆道:“將來,我死之後,神道碑上,就以汝默所寫的這信當成碑文吧。”

張四維近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自己常常說將不久於人世。申時行看他的臉色,也是神色十分枯槁,一舉一動,都如風中之燭,隨時有熄滅的感覺。

雖然如此,申時行也不能答應,只微笑著道:“仆的神道碑,也要請元輔來寫呢。”

“也好。”張四維無所謂的道:“仆與汝默,請立今日之約,誰見故去,則後去者替先行者寫神道碑,如何?”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了。”

“哈哈,如此最好。”

兩人相視而笑,過了一陣之後,申時行才對張四維又道:“既然可以著手更改大政,元輔以為可以先從哪裏具體著手?”

“先打這個人,雖然是死老虎了,但亦要先除而後快!”

“愚意與公相同!”

申時行眼中露出冷意,悠然道:“當日江陵柄國時,此人亦為禍不淺,今雖黜退,只是消除其勢,並沒有追其責,其黨羽亦在鉆營活動,為防死虎翻身,不得不窮追猛打。”

“有理,既然如此,就由此人身上發動吧。”

兩人雖然沒有明言,但毫無疑問,都是明白對方說的是誰,說妥此事,申時行便起身告辭,絕不多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