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潛流

看看早朝後文華殿視事時間已經結束,張學顏想了想,決定到內閣去一次。

兵部就在棋盤街上,從禦街一側坐轎趕到午門,憑牙牌可以出入,每個夠資格進入宮廷的京官都有一個象牙牌掛在身上,包括錦衣衛等親軍各衛在內,每人一塊,遺失牙牌者要受重懲,守門禁軍認得張學顏,根本沒有仔細驗看就放行了。

內閣就在會極門內,文武百官並士人遞送奏疏都是在會極門遞入,張學顏過來時,看到會極門附近聚集著不少官員,正在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以他的身份,不好找這些中下層官員打聽消息,但知道必然發生了不小的事情,當下加快腳步,急速進入閣中。

最近兵部事務直接交申時行分管,按慣例兵部的部務奏疏事前都要知照申時行這個大學士,這就是大學士兩大權力之一,然後申時行將兵部奏議票擬處斷結果,兩大權力就全部實行。

張學顏進入申時行的朝房後房中並無人,雜役將他引到書桌對面坐下,待房中無人後,張學顏站起身來,偷偷瞄了一眼申時行桌上的奏疏文稿,別的沒看清,最上頭的正是兵部的奏議,是穩定遼鎮局勢和催促舍人營就道的奏疏,他知道票擬是如部議,再看最下頭有一行紅字,仔細一看,是“如閣議照準”的字樣,知道司禮監已經批下來了,頓時心中一陣舒服。

他這個本兵,令行禁止,內閣支持,司禮這樣批復說明皇帝也沒有成見,這個大司馬應該能做的穩了。

原本張學顏應該在戶部尚書王國光致仕後接任戶部,梁夢龍這個薊遼總督接掌兵部,但歷史在這裏發生了細小微妙的變化,主要原因當是馮保在此前的布局中為了拉攏李家,將張學顏這個壓制李家的文職官員調走,為了不使李家反感,又將張學顏降抑一等,不使其掌戶部,而是放到了兵部。

此中微妙情形,張學顏心中也是明白,他巴結申時行,無非就是要在朝中有人罷了。

他退回自己座位後不久,申時行便是一臉官司的走了進來,兩人已經算是同黨,又是同年,彼此拱一拱手,便算見禮。

“瑤泉公,怎麽了?”

以前張學顏總是稱申時行為汝默兄,或是年長兄,後來申時行入了閣,就改稱為老先生,老大人,閣部大人,閣老等等。

再下來兩人交誼漸漸深厚,官稱太疏遠,便又稱申時行的號,長輩稱名,同輩稱字,晚輩或下官稱號,申時行則仍然稱他的字。

“出事了。”

申時行說話向來言簡意賅,簡單道:“南京兵部主事趙世卿上書言事,奏陳匡時五要。”

“匡時?”張學顏駭然道:“這廝怕是失心瘋了吧。”

申時行其實很贊同匡時這個名頭,在他看來,張居正施政除了少數可取之處外,其余皆可更改。催逼賦稅,雖然充實國庫,但卻傷損了士紳大戶的元氣,同時也使這些中堅的階層與大明朝離心離德,難道府庫充盈能抵的過人心?

還有刑獄上的不講人情,亦非德治美治,還有驛傳上的斤斤計較,更是叫人覺得小氣,非盛世之象。

所謂匡時,就是拯救危急時政,匡扶良政美政,使大明重復舊章。

當然,身為主政者的元輔張居正,他的施政措施和諸多引為驕傲的成就,在這些人眼中也就是不值得一提。

張學顏問:“是哪五要?”

“廣開取士之額,寬驛傳之禁,減少死刑,征收賦稅不能太急,同時廣開言路,赦免沈思孝,艾穆等上書言事,攻訐元輔而被入罪流放者。”

“這廝怕是瘋了。”張學顏駭然道:“這是除了條編法等諸法外,幾乎將元輔的施政措施全盤否定了。”

其實士林和官場之間,對張居正減少徭役負擔,減免一些不合理的苛捐雜稅,禁止士紳和勛貴兼並土地,清理官莊等行為也是不贊同的,在他們看來,朝廷的收入應該有常,夠用則可,只要不興兵,不多事,賦稅何來不足之語?儉省些也就過去了,嘉靖幾十年間,賦稅常年不足,嚴閣老和徐閣老先後主事,國家也沒有弄到撐不下去,而張居正秉國,不說繼續前人舊制,還想方設法從士紳和勛貴頭上搞錢,逼的地方官雞飛狗跳,實在是一無可取之處。細民百姓,原本就該完糧納稅,這才是千年不變的道理!

“大司馬表態不要太快。”申時行冷然道:“這裏有一封信,你看看。”

“哦?”

張學顏將那封“八行”接了過去,先掃落款,一看就是一驚,道:“是徐華亭。”

徐華亭就是前內閣首輔徐階,明朝的官場權術高手最少能排前三名的一位超級牛人,可惜晚節不保,在張居正主持的清理丈田的大政下被搞了個灰頭土臉,如果不是張居正念及師生提拔栽培的舊情,徐階恐怕免不了要牢獄之災,一生功業盡付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