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廷仗

“不然能如何?”

惟功將心比心,張居正礙於大義,絕不能說自己壓根就不願守孝,所以只能把奪情的責任往上推,而馬自強和王錫爵也是明知道如此,卻也是無法說明。

三個人都揣著明白裝糊塗,兩邊的角度完全不同,張居正是要壓服那些不服的聲音,殺一儆百,若不是惟功壓下了最厲害的一道奏折,張居正的反擊還要淩厲霸道的多。而馬自強和王錫爵兩人卻是禮部堂官和翰林掌院的兩重身份,力圖挽救那些盛氣之下上疏的青年官員,兩邊出發的角度完全不同,當事的心理也天差地遠,談到明天天亮也根本談不妥。

張居正不用這種無賴打滾的辦法,根本就沒有辦法將這兩人哄走,關鍵時刻,元輔大人也是真的放得下身段,說來就來啊……

“二山兄,”惟功嘆口氣,正色道:“政治人物,手段只是達到目的的一種迫不得已的辦法,如果為官都講手段,只是政客,如果為官不講手段,那是腐儒……我們的元輔大人,沒有抱負,就到不了今日,沒有手段,也是到不了今日地步,其中況味,二山兄你自己多多體悟,我是不便再多說了。”

沈榜一臉的震驚,但亦知張惟功說的是金玉良言,話語其中蘊藏的東西異常的深刻,光是這短短一席話,已經夠自己體悟良久!

他心中只是奇怪,一個少年勛貴子弟,怎麽會有這樣清晰明白的體悟,又以這麽幹凈有組織的話語述說出來?難道這少年身後,還有另外指點他的人,那麽這幫人接近自己,到底有什麽圖謀?

“不必多想,將來我們共事久了,你就明白我不會有惡意。”

看到沈榜有點兒嚇著了的感覺,惟功拍拍他肩膀,大笑而去。只留下驚惶失措的沈榜,征立原地,良久之後,才急速離開。

……

翌日清晨時分,惟功自舍人營帶著張用誠王國峰等人並輪值近衛,策馬狂奔,趕赴午門附近。

今日仍然不是朝會的日子,但相信趕到午門附近的人絕不會少。

果然,在他們進入皇城之後,大量的官員,包括勛貴和武官在內,都是往午門附近集合。

在辰時左右,午門內突然傳來聲響,大隊的大漢將軍先行,手持畫戟,分列左右兩邊,然後是穿著紅羅衫,挎繡春刀的錦衣衛校尉,間或有穿飛魚服的百戶,千戶,指揮,分段而立,氣氛十分肅穆,壓抑。

天光大亮之後,錦衣衛指揮瞿汝敬,指揮張惟賢,鎮撫遲子淩,千戶官李乘風等次第從左右掖門而出,分列左右,神情肅然。

須臾過後,司禮監太監孫德秀,溫太、張誠等穿著緋色紅袍,魚貫而出,孫德秀手捧中旨,面南而立,眾人再看時,一隊穿著對襟鴛鴦戰甲的太監拿著四名青年官員自皇城東側而來,兩邊俱是看熱鬧的官員並吏員等,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是十分復雜。

鐵杆的張黨是得意為主,同時心裏也感覺怪異。

為元輔奪情事,已經有數十年不行的廷仗之事,今日將在午門前舉行,雖然這證明了張居正在皇家心中的地位有何等重要,太後何等倚重,而他的政治盟友馮保的能量又是何等的驚人,但無論如何,這件事對張居正的傷害之大,現在還只是初顯端倪而已。

而更多的官員,雖然是事不關己,但吳中行和艾穆等人是因言獲罪,天然的就獲得了大家的同情和支持。

雖然沒有人敢鼓掌叫好,沒有人敢公然支持,但眼神之中的鼓勵和支持之意,卻也是十分的明顯。

這麽一路走過來,原本艾穆和沈思孝等人臉上頗有害怕的神情,但等走到午門之前時,臉上那種惶恐害怕的神色已經消失不見了。

人生有很多種選擇,叫這幾人重選一次,他們未必肯冒這種被打死的危險來上書,但事已至此,在所有人仰慕的眼光之下,他們反而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了。

只要不死,此事過後,他們的聲名將會扶搖直上,成為全天下讀書人心中的道德標杆式的人物,前賢不遠,來者可追,未來幾十年內,他們等同於活著的聖賢。

若死,亦是大明讀書人心中值得追思的先烈,他們的兒孫會得到整個科場的照顧,為官的仕途會特別的順利,在地方上,也會成為有名望的世族,總之,這一次受罪的無非是肉體,其余的一切,都值過了。

“跪下!”

“犯官聽著,跪下!”

人一帶到午門,所有的大漢將軍和行刑的錦衣衛力士便是一起吆喝起來,這些軍漢可不管你是什麽直臣,什麽名動天下,現在侮辱你仗責你就是他們的差事,誰還同你客氣不成?

吳中行等人一到,立刻便是被力士們按在地上,剝去衣袍和褲子,半截身子坦露在十月底的凜冽寒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