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發現

“汝默,”王錫爵看著馬自強先上了轎子,便是轉頭問申時行道:“此番我真是打算力請,不論大宗伯如何,我會堅持到底。”

看著這位同科好友,申時行也是有點激動,重重點頭道:“江陵如此行事,弟亦不願留朝中,若兄果真不測,弟亦必相隨。”

“不致如此,不致如此!”

王錫爵倒是真的打算將手頭一些事務交托,因為明年要大婚,還有大閱等諸事臨頭,這使得一向是輕閑衙門的禮部也開始忙碌起來,但申時行的態度突然這麽激烈,王錫爵這才明白,平素對政務沒有太多獨特見解,對張居正的提拔之恩也時刻掛在嘴上的這個同鄉同年,原來是對張居正的施政和為人,有著這麽深厚的成見。

“江陵對我江南士紳,甚至是對我江南文脈,摧折過甚了。”

“原來如此,我道汝默怎麽這麽憤慨!”

自考成法後,江南的知縣府道也不象以前那麽好打交道了,完不成賦稅,考成法下就得貶官,調職,誰還敢收受人情?江南士紳勢力再強,也不能比考成法威力更大吧?

松江,常州,蘇州,賦稅原本就定的很重,但自永樂到現在,朝廷免賦的數額加起來有數千萬石之多,就算這樣,蘇松一帶,至今仍然欠著幾百萬的賦稅。

這些欠稅者,多半是和士紳地主有千絲萬縷的關系,甚至欠賦者原本就是士紳,鄉官。自考成法之後,管你是什麽身份,不納完稅的就一樣被催比,只是身份越高,催比程度越低而已。

這樣一來,那些身份普通的生員就倒黴了,他們原本會有六畝地和四丁的優免,但多數是蔭庇幾十乃至上百畝,丁口數十人,優免制度一改革,這些生員的隱田被全部征發,丁口被征役,一下子就得交出不少錢糧來,交不出來的,移文給學道,先免生員功名,再抓捕到衙門,一樣用站籠枷著,真真是斯文掃地之至了。

這樣的事,在江南有一樁,就會在十天半月後流傳到京,在京城的江南籍官員,當然是十分憤慨了。

申時行原本是出身貧苦,被徐姓人家收養長大,後來中了進士,才認祖歸宗,申、徐兩家,都因為他而兼並了不少土地,優免了不少人丁,在他和很多人看來,讀書十余年,成為官員,這都是應有的福利,這是國家對讀書人的重視和禮遇!

張居正的政策,當然是嚴重損壞了這些人的利益,申時行心中的不滿,絕不會因為張居正對他的信任和重用而有所減低。

在他看來,這種摧殘士林鄉紳的行為,就是破壞大明的統治根基!

國家是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現在是府庫充實,但是在士大夫手中搶奪錢財,這樣的富強,不如不要!

這些想法,都是隱藏在他心底深處,平素和最親近的人他也不會說起,他每日到宮中進講,提起張居正來,也是敬佩有加,在吏部和禮部的任上,都是對張居正交辦的事情竭力去完成,從不打回票,加上他這樣的江南官員,原本就是精明外露,人脈亦佳,辦事很得力,所以雖然年輕,但隱隱然已經有入閣的聲望了。

直到今天,當著王錫爵的面,申時行終是忍不住暴露出了自己的不滿。

“汝默……”

王錫爵對江南的情形,倒是有自己的獨特見解。他為人嚴剛堅毅,允許的投充土地和人丁原本就不多,家族被他管束的也很嚴格,所以相形之下,沖擊反而不大。

所以他並不贊同申時行的態度,但現在一時之間也說不清楚,而馬自強的轎子已經走的遠了,他只得匆忙一揖,道:“你我有空再仔細談吧!”

“是,弟在家中,隨時恭候。”

……

“下官見過元輔大人。”

“見過元輔大人。”

“呵呵,好,好,你們都起來。”

張居正滿臉春風,眉宇之間,盡顯親熱。這與他剛剛決定廷仗時的表情,截然不同,相差甚大。

先後在他書房拜倒的,便是馬家莊事件的兩個當事人,一文一武,文的是宛平知縣,張居正的門生沈榜,武的,當然便是張惟功了。

從皇宮出來,張居正的家人已經在午門外等著了,這十來天,因為張居正沒有下定決心,所以在出事之後,他居然一直沒有接見這兩個堅決執行他施政路線的倒黴家夥,現在決心已定,大戲即將推下帷幕,也就是時候接見這兩人了。

“沈二山,你是老夫的門生,以前老夫只以尋常人待你,自今而始,老夫將以國士待你。”

這樣的評價,差點將心中波瀾不驚,十分淡定的惟功驚的翻一個跟頭出來。

這老張,也忒猛了。

以國士待沈榜,也就是說,自今日起,沈前知縣將會以火箭般的速度,飛快晉升?

但惟功知道,事情絕不會這麽簡單的,不然的話,自己前一陣在沈榜身上下的功夫,做的預言,當的事前小諸葛,豈不都成了笑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