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兩難

看到惟功的表情,張簡修明白對方已經明白了自己話語中的含意,神色也是變的苦澀起來。

惟功很艱難地問道:“是不是已經出大事了?”

“倒還沒有!”張簡修忙道:“其實已經來了兩撥人,都是說家祖父情況不好,今天這是第三撥人了,還好,說是情形不好,已經漸至彌留,但還沒有大去。”

“雖然如此,聽話音來說,是不是日子已經很快了?”

“惟功,你雖是至交,這樣的話,我亦不能隨意和你說的。”

張簡修雖然沒有正面回答,但事情已經是明擺著的了。張居正之父張文明已經病入膏肓,江陵來使一撥接著一撥,說明日子已經很快,可能是今晚,也可能是明日,或是三五日後,反正告哀的信使,旦夕可至,隨時都可能到趕到。

這是一件大事!

不僅是對張府,對張居正本人,甚至是對萬歷皇帝,對整個朝廷和朝政的實施,都是有著極大的影響,這件事,實在是太嚴重了。

張居正現在是元輔首相,其實是相權和皇帝帝權的重疊,馮保雖然是司禮監一方的代表,同時掌握禦馬監,位高權重,對張居正有足夠的約束作用,但無非就是保障皇室的安全,帝系不會轉移,不使外臣有異心,以中馭外,不過如此。

在實際的政務上,馮保也會保舉忠於自己一系的文官和武臣,但數量有限,而且願意委身投靠太監,成為眾矢之的的文官畢竟不多……聽從司禮,與全體太監保持相對良好的關系,這沒有問題,國朝體制如此,但如果和某一個太監保持良好私交,甚至是事事聽從,成為太監夾袋中人私人,這個就會為士林所不齒了。

這個度,普通的文官都會把握的很好,不會越線犯禁,所以馮保雖然權力欲重,在內廷是說一不二的權閹,但在外廷,卻幾乎沒有什麽靠得住的勢力。

張居正的重要性,還在於他是李太後最信任的文官領袖,將國事交給他,李太後才能真正放心,其余的內閣輔臣,都取代不了張居正在李太後心中的地位。

皇帝尚未親政,太後等於是事實的國君,有這種信任,哪怕是張居正多次拒絕太後修佛寺的開支請求,多次壓制武清伯李偉,壓制皇太後的外家,還削減宮中用度,拒絕太後無端大赦罪囚的詔旨,這些事,卻只能使太後對張居正更加敬重。

哪怕是心裏有刺,也仍然只能倚重!

這就是真正的相臣!

但張文明一死,張居正立刻陷入道德和現實中的兩難困境。

清丈田土之事正在緊鑼密鼓的進行,他每天最少因為此事給十個以上的地方督撫寫信,查詢進行的程度,解決難題,給地方官員撐腰,還有考成法,優免、驛傳、刑獄等等,各種改革,都是正在進行之中,張居正一走,最大的可能就是人亡政息!

和清丈田畝配合的,張居正一身功業的頂點,就是從萬歷四年到五年,六年,這三年時期在大明各處推廣的一條鞭法!

條編之法,用張居正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愛養元元,並不是要竭澤而漁,相反,是要將雜費編入條鞭之中,春秋兩季征收正賦,不準地方官員再肆意加征雜派,而且一律折銀……最重要的核心就是以人認地,以地計田,以田征糧,有地者,征糧,少地則少征,後來被吹的神乎其神的攤丁入畝,其實就是建立在張居正條鞭法之上,其根本性並沒有太多變化,惟一變化的就是清廷的核心利益是八旗,大明的核心利益是士紳生員,所以清廷能毫無顧忌的傷損江南士紳的利益,在其身上征糧,從而保障了國用,而在明朝,衛所屯田的清理就十分困難,涉及武官和勛貴,而更困難的就是清理士紳生員的田畝,按畝征糧,並且將不合理的優免給去除掉,這樣國家用度自然就充足了。

這就是張居正改革的核心所在,也是奠定他後世地位的原因所在,因為他做的這些事,毫無疑問是得罪了龐大的利益階層,要有何等手腕,胸襟抱負,不懼身前身後的報復,才能將萬歷初年到萬歷十年這些改革進行下去!

而在此時,他一旦離開,這些嚴重損傷了各利益階層,只是得益於國家和百姓的改革將會如何?結果也是不問可知了。

這就是強人政治的悲哀之處……種種改革,不是自下而上,而是自上而下,雖然不改不行,但有決心和有能力推動改革的,也就是張居正一人。

他任用的那些人,真正有見識意識到必須改革的怕也是不多,為權力,或自己的功名富貴的怕才是多數,張居正一走,繼任者在開始可能不會將他的諸多改革廢棄,但時間一久,一年之後,兩年之後又如何?

有張居正拿著鞭子抽,損害了勛戚、武臣,士紳各階層的利益,才將改革推動了一點點,若是他離開,整個大明帝國這輛已經老舊不堪的馬車,新上任的馭手是不是有他的大智慧和不懼任何人的決心和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