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天官

惟功從容道:“臣以為國家用人大政權柄應操持於上之手,大臣縱舉薦也是為國政著想,而不是私人市恩。所以臣要謝也是謝皇上,而不是謝元輔。”

萬歷哈哈大笑,心中一點芥蒂一掃而空,步下金台,相了相惟功,羨慕道:“吾雖為天子,卻在騎射武學之事上比惟功你差的遠了。”

“皇上,您到底是天子啊……”

“是啊,天子……”

萬歷在惟功身前繞了幾圈,惟功注意到,皇帝足疾的跡象似乎又比以前明顯了一些。

“你適才說的話好,大臣不要市恩,恩出自上。但現在能有這樣心思的還是太少了,就是元輔……”

“咳,皇上是說元輔與普通大臣不同吧?”

“哦,是的,元輔當然不同。”

萬歷省悟過來,不管他怎麽換人,自己的話和行止肯定會到馮保那裏,再然後就會到李太後那裏。他別人不怕,太後卻是始終怕的,別看他已經快成人,已經快要大婚親政,但太後仍然會隔三岔五的罰他的跪,輕則一刻鐘,重則半個時辰甚至一個時辰,罰跪的滋味太難受了,他不想自找難受。

當下萬歷換了奏對格局和嘴臉,吩咐道:“你既然以一敵數十,殺敵近四十人,這般的武功當坐營官都夠了,到差之後,小心謹慎,莫要給朕丟臉。”

這般認知,其實就是把武將的武力值當第一,什麽謀略將才是一律不講,皇帝的認識也有限的緊,不過這也是當時人的普遍認知,不少位至廟堂之上的文官也是一樣的看法,也就不能苛責在深宮中成長的皇帝了。

當下惟功受命惟謹,恭謹答道:“是,請皇上放心。”

“元輔那裏還是要去一下的,他對你想必有囑咐。”

“是,既然皇上吩咐,臣就去元輔府中受教。”

從文華殿中退出之後,傍晚時分,惟功照舊趕到張居正府邸,遞手本進去請求接見。

這一次卻不是立刻就見,在門房廳堂惟功和一群文官一起候見,一身麒麟服在身上,與那些各色禽鳥補子的文官截然不同,頓成異類。

這些官員也不乏消息靈通者,一番議論之後,惟功的身份便昭然若揭。

不少官員都是用饒有興味的眼光看向惟功,但更多的是竊竊私語,有一些青年官員,更是用不友善的眼光看向惟功。

惟功臉上是無所謂的笑容,有人瞪眼看他,他便瞪眼看回去。

他知道,這些人對他的不滿,還是因為兵部大堂一事。大明以文禦武的國策不變之前,這些文官是不會改變自己的立場,而長期淩駕在所有階層之上,使得文官體系吸收了幾乎這個國家最優秀的一群精英,在嘉靖年間還有匠人被授給工部尚書一職的例子,但在文官的強烈反對下不得加勛銜,而且只作為個例,其實那個工部尚書在修築宮殿群落的經驗和提調的本事上已經脫離匠人的範疇,具有一身難得的超凡本事,但就是這樣,在文官眼中只能是官場異類……除了進士,任何在這體系之外為官的,都是異類,都是需要打壓的異類,特別是異類之中還有敢反對這種體系的,便是異類中的異類了。

特別是屋中的坐位問題,更使這種矛盾尖銳化了。

廳房之中,兩排椅子對列,左手上首是肯定最為尊貴的座次,幾個穿紅袍的官員就坐在左手,他們應該是侍郎或京卿一級的官員,或是左右僉都禦史兼某地巡撫,上任之前,到元輔的府邸面請機宜。

在他們對面,也就是右首最上的位置為次,這裏也是坐著紅袍官員,但應該是大府和上府的知府,或是布政使的小參議,按察分巡道,分守道等官,他們品階夠高,但職司不如巡撫或禦史尊貴,只能坐在右班。

惟功一至,便是坐在左手中間的位置,一群紅袍官員都是變了臉色,只是一時未明他的身份,眾人都隱忍不發。

待知道惟功身份後,幾個青年官員便是忍不住譏刺惟功道:“未知張大人是何身份,為何敢居於這邊的諸位大人之上?”

惟功大剌剌道:“本官是從三品武職官,獲皇恩禦賜麒麟服,諸位看不出來麽?”

一群青年文官氣的臉都歪了,有一人操著江西口音,惟功認得是觀政進士鄒元標,風頭很勁的一個青年進士——對著惟功怒道:“張大人又要持兵部大堂上說的那番歪論了麽?”

“不。”惟功正色道:“鄒大人,這一次我想起來了,祖制,文武官員相見,如非直屬,相差四品以上才用拜禮,如果文武官員並座受禮,武官居於中間。從祖制看來,其實我該坐在左首第一張椅子上才是。”

眾官都是怒極,一群青年官員氣的笑出聲來,幾個老大人都是面若金紙,看來如果再有什麽爭執,可能當場會鬧出人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