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殺良(第2/2頁)

跑……跑,一直跑!

似乎只有自己的呼吸,呼吸的太快了,胸膛都似乎快燃燒起來,兩只腿也似乎不再是自己的,只是不停向前的工具。

腳很快磨爛了,因為布鞋跑丟了,等他竄進荊棘從中,被針葉拉的全身是血的時候,全身已經木直僵硬了。

良久之後,他才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感覺到全身都在疼痛著。

馬蹄聲在四周響了很久,他聽到追趕的騎兵彼此商量,為了推卸責任,打算回去稟報時說他已經掉落山崖而死。

其實一個山民小孩,便算不死,又能如何?

在這個時候,他才聽的真切,這一股明軍是遼東鎮李成梁總兵官麾下,領兵的將軍,姓陶。

在灌木叢中,惟功冷笑起來,他擦了一下眼角,隱約也有血跡。看娘親的那一眼,用盡了全身力氣,眼角迸裂了。

他沒有在意眼角迸流出來仍然不停流淌的鮮血,只看著村落的方向,輕聲道:“此生,誓殺汝!”

萬歷二年春的邊患只是小患,甚至都不大有資格被記上史冊,在幾年之後,插漢部大舉入侵,規模是成千上萬時,這才被兢兢業業的史官們記錄上了一筆。

只有在遼東鎮上報給兵部的文告上才有這麽一筆記錄,萬歷二年五月十七,插漢入寇楊家台,遼東陶遊擊率部出援,是役斬首五十五級,算是一次不大不小的勝利。

陶遊擊因此加封為都指揮僉事,世職蔭千戶,兵部上報給皇帝之後,小皇帝私人給陶將軍賜銀五十兩。

寥寥幾筆的文告根本沒有多少人關注,沒有人知道,幾十個字的文書背後浸透了山村中普通百姓的鮮血,小小村莊的下場在陶將軍的報告中是被蒙古人夷平了,婦孺要麽被掠,要麽遇害,村莊也被焚毀,善後事宜,邊鎮將領不便插手,交給當地官府處置了。

因為村落無人,官府也沒有花力氣重建,這一帶地廣人稀,就算是余留下來的土地都沒有人眼紅,幾年之後,整個村莊成為一片廢墟,被灌木和野草圍繞其中,其間發生的一切,對活著的人來說都只是故事了……

……

張惟功在山中藏了五六天,在陶將軍和地方官府扯皮打筆墨官司,縣上官吏來查察村莊損失,統計死難人數的時候,他根本沒有露面,只是冷眼看著眼前的一切。

親身經歷官兵殺良冒功之事,使得他對大明的朝廷和官府已經失去信任,誰會相信一個孩童的話,又有哪個地方官會為一個小孩的話得罪一個手握重兵的將軍?

一直到官吏們和官兵都退走,整個村落再無人蹤的時候,張惟功才如一只小貓般的溜回了村中。

五間茅草屋曾經是他的家,現在已經被焚毀了大半,只有房梁屋架還猶在,燒禿了的院墻和房頂看起來如一張驚愕的臉,透著一股難以言表的淒涼和詭異。

一切都消失的無影無蹤,包括爹和娘的屍身。

這些天,官府一直在善後,爹的屍身怕是多半被斬去首級,剃掉頭發,當成蒙古人送去報功了,娘的屍身,怕是和遇難的婦孺一起,被葬到亂墳崗中去了。

這一次張惟功沒有哭,他在屋中翻出一個瓦罐,將院中的黑土抓了幾捧,放在罐子之中。

將罐子畢恭畢敬的放在殘破的堂屋正中後,他伏在地上,鄭重叩首。

在後世,他是一個孤兒,在今世才知道父母之愛,可惜,一切都不復存在了。

“還有人呢……是個小孩。”

“莫不是就是那主兒吧?”

“看年紀,象!”

院外突然響起人聲,惟功回頭一看,見是一個頭戴著瓦楞帽,身著藍色長袍男子騎在一匹健騾上,瓦刀臉,三角眼,山羊胡,正目光炯炯,上下打量著自己。

兩個穿著青色上衣,灰色上褲,腰身殺著布褲帶的小廝模樣的,也隨著騾身上的男子一起盯著自己看。

適才的議論聲,自然是他們發出來的。

“兀那小孩,你叫什麽名字?”

這般無禮,惟功又是傷心慘痛之時,原不想答他,想起適才這三人的話,心中一動,便是答道:“姓張,名惟功。”

“妙,妙極了。”瓦刀臉十分高興,從騾子上跳了下來,整張臉都放出光來。上下打量著張惟功一小會後,便是點頭道:“名字對,模樣像,對了,這一次可是真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