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途中

瓦刀臉叫楊達,打京城裏來,天子腳下精明外露的人物,在大宅門裏頭當外宅執事,這樣的人沒要緊的事兒是不大可能出現在這距離長城防線不遠的小山村裏頭……他此行的唯一任務,便是尋訪張惟功。

“小人見過五哥兒!”

楊達長揖,跟隨他一起過來的兩個小廝也忙不叠過來,兜頭便拜。

張惟功有點愣怔,知道自己娘親不是尋常人,但……這也太戲劇化了罷!

“你們是何人,為何來拜我?”

“這個……五哥兒身份尊貴,絕不是尋常人家,等回去見過了太爺,大爺、二老爺,自然就有說法,但請放心!”

楊達一心拿張惟功當一個尋常人小孩,料想山村居住,能有什麽見識?當下沒口價只哄著騙著,一句實在話也不曾說,哄了幾句後,又叫跟班拿出預備好帶來的泥人兒等物,哄張惟功玩。

見狀如此,張惟功心知有異,於是裝出懵懵懂懂的模樣,拿了泥人兒在手中玩弄不已。

這村落如此模樣,楊達原本也是絕望的了,能遇到劫後余生的張惟功,真是天上掉下來的運氣。

歷史在這裏轉了一個小小的彎,但所有的當事人都是茫然無知。

眼見此地不宜久留,楊達將自己的大黑騾讓了出來,抱了張惟功在騾子身上坐穩了,然後兩個小廝一前一後牽著騾子,一行四人,往村莊外頭逶迤而去。

在踏上出村的石橋時,張惟功悄悄回首,身後這一次,在未來相當長的時間內,只能夢中再見了……

……

一日之後,楊達一行抵達遷安縣境,在縣城騾馬行租了一輛大車,楊達和張惟功坐車,兩個小廝騎騾相隨,一路上十分辛苦,騾車十分顛簸,春夏天時幹燥,可容四五輛大車並行的官道上浮土有半條腿深,一陣風刮過來,整輛車的人都是灰頭土臉。

楊達為了趕路不免省卻了享受,每天按著驛站的點趕路,國朝天下有一千五百多個驛站,往遼東的驛站星羅棋布,沿途每隔三十裏便是一個,再夾雜騾馬大店和急遞鋪等補充,只要想趕路,盡可風馳電卷一般往前便是。

每到一處驛站,楊達便取出懷中所藏的兵部發給的勘合,入內吃飯或是住宿,都與出公差的朝廷驛使或是官員一樣,他明明不是官員,亦非公差,但只要有勘合在,便但住無妨。每住一次,還要補充清水和幹糧,或是一些零碎用具,驛站無不供給,十分方便。

張惟功冷眼看著這一切,倒是長了不小的見識。

從遷安過豐潤、玉田,再往前不到百裏,便是薊州。

過了玉田境最後一個驛站時,楊達明顯松了口氣的模樣:“過了薊州就是通州,離京城不過幾十裏,就算是到了家啦。”

楊達的北京口音和後世的北京人還是有點兒區別的,詞匯更有很大不同,語音也稍硬一些,仔細聽的話,還有一些南直隸一帶的口音,再有一點兒河南口音……令張惟功感覺十分之怪異。

“楊爺,前頭似乎有一夥剪徑的賊。”

楊達聞言一震,對說話的小廝沉聲道:“春哥兒看仔細了。”

“看多少次了,錯不了。”

“好家夥。”楊達皺眉道:“通衢大道,他們膽子可真大。”

說是通衢大道,但官道上黃土漫天,兩邊是農田阡陌縱橫,有一些土地不適合耕作的,就是大片的荒地,人煙稀少,此時天色將黑,確實是搶劫的好地方。

張惟功好奇心起,趴在車窗往前方看,見到幾個戴高椎帽的少年,以粉塗面,打扮模樣十分怪異,身形有高有矮,騎在黃馬或青騾之上,呼哨來回,一看就知非善類。

“坊間惡少年,尚不算正經響馬。”

和張惟功一樣觀察了一會兒之後,楊達便放了心,倚回車壁,吩咐道:“春哥兒和秋哥兒一起上,驚走他們便是。”

“是,楊爺放心。”

兩個小廝都是十七八歲年紀,最喜歡生事的年齡,一路上來回奔波,著實膩味,楊達一發話,兩人便是滿臉興奮,立刻策騾向前。

離近了之後,倒是看見這賊年紀不大,高冠塗粉,打扮怪異,身上衣飾淩風飄擺,是上好的絲綢所制。

“你這小子不學好,吃俺一彈。”

春哥兒是喜歡生事的年紀,看著對方年紀似乎和自己差不多,更起爭勝之心,但見他手在胸前一翻,一副打造十分精良的彈弓已經取在手中,左臂前舒,左手持弓,右手引丸,電光火石之間,一顆彈丸已經“嗡”然一聲,往著對面的惡少年直飛過去。

身手這般利落的小廝,張惟功又是吃了一驚。

穿越這幾年,他一直生活在一個小山村裏,所見最厲害的無非是村中頂尖的獵戶。這個時代,在很多方面是無法和後世相比的,但在一些需要手藝和苦功,還得有耐心和時間的事情上,卻是有後世工業化時代不能比的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