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4章 規則

王越做事的深意,別人不一定懂得,倒是余子俊心中明白的很,只是進士同年,又是多年好友,自然也不會壞他的事就是。

聽著王越的疑問,余子俊亦覺奇怪,他笑道:“可能是太保大人自信咱們無法可想,隨他揉捏吧?”

“他倒是配有這個自信。”王越雖然身陷囹圄,但仍然自信滿滿的樣子,他擡頭看天,天井裏當然是看不到全部,只是裁剪的四四方方的一塊藍天露出來……他轉向余子俊,笑道:“且看吧,我看張公也未必就能事事如意……嗯,且看看再說”

對他們來說,當然是看看再說。

以文官的立場,之前給這兩人的任務也很簡單:陰幹兵部和戶部的新京營的一切事物,使得張佳木無功而返,徹底放棄。

在被捕之前,他二人的任務已經是完成的很出色了。如果不是這一場雷霆風暴,怕是十之八九的人都以為張佳木是被迫放棄了。誰知道,這位太保大人真的是堅忍不拔,根本就沒有放棄的打算。

事實上,就是他們都料錯了。

錯了便認。考中進士,並且在宦海沉浮至今,十年功夫下來,好不容易到了九轉丹成的地步,為了文官集團效力是應該的,大家都是自己人。但為此擔上身家性命,那可就是兩說了。適才王越的話,是寬別人的心,也是在寬自己的心。張佳木權勢再大,但他也不能一個人把所有的事都辦了。

一句話:太保也要辦事的人吧?

當然,這些最隱私的話,連余子俊也是不能明說的,否則,就是叫對方看小了自己。但王越對張佳木的下一步行動,也極為擔心。適才他是把眾心給拱起來了,但自己心中,也是委實擔心。

眼前的事,不是一味強壓就能辦成的。

事到如今,王越並不是為自己開脫,但適才所說,也確實是發自肺腑。現今的官員,如果不鬧點灰色收入,不和光同塵,不要說請幕客辦事和養活家小,保持官體了……這些都是其次,首先,就是在官場中是異類,叫人容不得。

於謙的教訓,就在眼前,王越可不想落到於謙的下場。人都到刑場了,滿朝文武,武官也罷了,景泰這八年,於謙收拾京營諸將,辛苦操練,雖不能把京營恢復為永樂年間的舊觀,但好歹也是止住京營沒有持續腐爛下去。

但就是這樣,得罪的武官可也不少。加上土木之變時,於謙是兵部侍郎,主持對前線的供應。不知道是下頭文官們怠慢軍務,還是因為時間太過緊急,總之,前方的供應很不好。軍隊普遍在缺糧的狀態下行軍和作戰。最後決戰時,三十萬主力不僅缺水,事實上也是斷糧很久了。所以一觸即潰,根本不堪一擊。

這其中,於謙是有責任的,但他守城有安定社稷的大功,所以武官們再有怨氣,也只能忍了。但文官們也仇視於謙,束手不救,就要看著這個異類身處兩處才痛快。當時舉朝之中,根本就沒有人理會於謙將被殺的事,如果不是殺出一個張佳木來,恐怕此人墓木早拱,人已經成一堆枯骨了。

大局如此,於謙的威望也夠高了,但人人都盼著他死。就是因為,此人實在是異類,盡管他當權時,壓武官多,但或多或少,也是使得不少文官被壓制,大家自然深恨於心,恨不得他早死。

就算是於此事無關的,但雞群之中,非站著一只丹頂鶴,那麽雞的心思,自然是恨不得這只怪鳥趕緊滾蛋的好。

現在是天順二年,比起景泰年間,官風更壞。當然,也有不少相對清廉,而且想多做些事,並且有能力做事的官員。

這其中,要如何取舍,怎麽甄別,就是叫人很頭疼的一件事了,更何況,張佳木現在要挑戰的是整個大明官場和這個官場已經通行很久,並且穩定下來的潛規則。

這一套規則,不僅是官場已經習慣了,就算是民間也習慣了,大家都習慣這麽做官,這麽做事,百姓也習慣這麽被統治。

硬要改,要出大亂子的。

就眼前這些官兒,確實有不少是齷齪無恥下流之輩。比如青縣的馬知縣,說起來還是前輩,是正統十一年的進士,考在三甲,所以放在外頭當知縣。而行止又很下作,所以三年一轉,還是在知縣班子裏打轉轉。

此人也知道自己升遷無望,索性就把手伸的老長,除了要錢就是要錢。比如驛站的驛馬就是一條來錢的好門路,驛草按規定是百姓按時上交,每到收驛草的時候,就是知縣和下頭的衙役們發財的時候到了。按常理來說,百姓上交驛草,官府按斤兩收好,給好花押,彼此就是完事。

雖然百姓要種植,要收割,打成草束,費了不少功夫力氣,然後還得由百姓自己去上交,但如果能正常收受,負擔其實並不很重。可惜,貪官是不會叫百姓舒服的,一到收草束的日子,馬知縣就會派出自己的家人門客,會同衙役一起收草束,而他們會對交草的百姓百般挑剔,好好的草也會挑出毛病來,然後就打回去,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