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試探(五)

“胡說!你既然說要出兵,那我問你,你可知關寧、宣大兵的情形?你可知為了剿賊,調動了全國多少兵馬?建洲女真的情形你又知道多少?大言炎炎,滿嘴胡說!”

劉宗周在地下碰一下頭,以示尊重皇帝的訓斥,又不溫不火,回答皇帝的問話道:“那流賊雖雲有數十萬人,不過大半是那些巨盜裹挾的百姓,因災害之年沒有賑濟,官府又加催邊餉,故而奮起而反。只要皇上善加撫慰,誅除首惡,那些流賊都是皇上赤子,又有什麽可懼的呢?建洲女真經寧南候張偉的重創,沈陽一帶幾成白地,人口損失近半,儲存的金銀等物幾乎蕩然無存,雖說逆賊還有遼陽、廣寧等大城,還有十幾萬精兵,又從京師附近掠走不少財物,但到底是不能盡數彌補損失。那皇太極情急之下,雖是征服朝鮮,但是他損失太大,不是又三征朝鮮,專門前去搶掠今冬的糧食。他雖稱帝,卻連汗宮都無法修繕,仍只是暫居原本的遼陽經略衙門之內,所謂稱帝,不過只是換了個名稱罷了。現在大明的臣子聽到建洲蠻夷竟然敢擅稱尊號,都懷著忠義報國的急切心情,指望皇上能乾綱獨斷,出兵平亂。宣大、關寧都是勁旅,只要皇上選派能臣統領,以宣大、關寧兵為主導,統引全國兵馬,必能克期恢復遼、沈,以慰列祖列宗之靈。”

崇禎不料他對各方局勢如此清楚明白,以聽他說的頭頭是道,頗有道理。他自繼位以來勵精圖治,每日除上理政之外再無其它樂事可言,這遼東一事是自神宗萬歷以來懸在明朝皇帝心頭的大患,他力圖中興,又怎對敉平邊患沒有興趣?當下息了喝退劉宗周的心思,專心聽他講完。待聽到劉宗周言道後金被張偉偷襲後實力大減,又因稱帝激起明朝漢人的憤恨,軍心民氣可用,調集大兵必能獲勝的說法,崇禎心中雖是不敢相信,卻也不免有些心動。

因原兵部尚書孫承宗出為經略,前去撲滅農民起義的烽火,崇禎已新立梁廷棟為本兵,因目視他道:“本兵以為劉宗周的話怎樣?”

那梁廷棟自上任以來,除了遼東方面尚且安穩,其余各處已是烽火片片,適才聽了劉宗周的話已是令他極為不滿,只在心裏怨道:“啟東先生只顧自已建言,卻不知道邊地的事多麽難弄。那克餉、役軍、虛伍、占馬諸弊早就弄的軍隊戰力極為低下,京營不說,十幾萬京營士兵無一能戰者。這倒也罷了,便是地方上的兵馬,又有幾個能打的?難道征伐後金,只靠十萬不到的宣大和關寧兵就成了?書生見識!”

因見崇禎頗為意動,正在著急,見皇帝詢問意見,忙出列答道:“皇上,打仗動兵的事非比尋常小事。臣以為,在流賊消息未定之前,不宜再興戰事。那建洲蠻夷雖是稱帝,坊間也不過只以為是笑談,與陛下聖德無礙。”

遲疑一下,見皇帝並未有暴怒模樣,忙又道:“劉宗周所言張偉襲遼一事,固然屬實,不過八旗主力精兵實力未損,敵方不但尚有十幾萬精銳八旗,還可以背倚堅城,那遼陽、廣寧一地,都是當年咱們大明備邊的大城,別說野戰,便是攻城,咱們又該當如何?”

他正在侃侃而談,極言後金不可征,那劉宗周憤道:“梁大人,軍心民氣可用!我就不信,那八旗經此重創,難道還能如同當日一樣的團結善戰?便是那皇太極仍是堅強不可屈,難道他手下諸人就是鐵板一塊麽?死了那些旗人,難免有現在的旗兵家屬在內。難道八旗兵就不是人?兵兇戰危,原本就不能說必勝,不過打也不敢打,那還怎麽收復遼東失地,怎麽告慰祖先?”

他是當世理學大儒,門下弟子無數,一舉一動對當朝清議皆是有極大的影響,現下以大義壓來,說的話到也有理,梁廷棟雖是委屈,亦不得不小心答道:“那女真人最是堅毅不過,劉大人有所不知,他們行軍打仗,常常有十天八天不下馬,出門打獵,只帶些幾斤炒面就能堅持七八日,因從小便是如此。再加上連年征戰,哪一家一戶沒有戰死或是受傷的?此番遼東雖是死了十余萬旗人百姓,到底只是傷了筋骨。以女真人的強悍,再加上皇太極甚得人望,此番又以稱帝來鼓舞人心,若只是論戰,咱們殊無把握。唯今之計,還是以守為主。待皇上中興大明,重整軍伍,那時候大軍出關,自然是王師到處,蠻夷盡皆伏誅。”

他的話在情在理,都是老成謀國之言,雖則崇禎心中頗是遺憾,卻也知道梁廷棟的話甚是有理,於是點頭嘉納,又向劉宗周喝道:“我知你頗有威望,此番言官們鬧個不休,總之還是要落在你頭上。你速速下去,之前的奏章朕皆是留中不發,若還有人以遼事煩擾,朕必不姑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