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君詔: 從留學美國到土法煉鋼

受訪人:傅君詔教授

訪談人:熊衛民、王作躍

整理人:熊衛民

訪談時間:2013年7月1日

訪談地點:北京科技大學傅教授家

傅君詔教授(2013年7月1日熊衛民攝於傅教授家)

中國的現代科學是從西方傳來的,1950年前後歸國的那代學人對此有極大貢獻。他們是怎麽求學、如何歸國並得到任用的?共產黨及其外圍組織在動員海外學者回國的問題上起了哪些作用?2013年7月1日,帶著這些問題,我們拜訪了傅君詔先生。當時傅先生已92歲高齡,但依然記憶清晰、聲若洪鐘。在他無保留地回答我們的問題時,我們還意外地發現,關於科學家在影響巨大的“大煉鋼鐵”運動中的作用,傅先生還親歷、親見過一些驚人的歷史場景。

傅君詔,冶金學家。1921年生於雲南曲靖,1939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45年赴美國留學,專業金屬學,1950年在賓夕法尼亞大學獲得碩士學位後歸國,先後在華北大學工學院、哈爾濱工業大學任教,1953年到北京鋼鐵學院(北京科技大學前身)工作,歷任教務長、科研部主任等職,直至1992年離休。

黨組織決定我赴美留學

熊衛民(以下簡稱熊):傅先生,我們正在研究1950年前後到美國留學的華人科學家。這批人有的回到了中國,有的留在了美國,然後各有各的人生際遇,並取得了大小不一的成就。聽說您是留美中國科學工作者協會(以下簡稱“留美科協”)的骨幹之一,我們很想聽您談談留美科協,尤其是歸國前後您親歷的一些事情。

傅君詔(以下簡稱傅):好的。那就從我的經歷談起吧。我於1921年生於雲南曲靖,從小就喜歡學習,成績一向都好。上完初中後,求學出現困難。那時候曲靖落後,沒有更高級的學校,想繼續讀高中,必須去昆明,而我家供應不起。後來,得到一個消息,昆明新開了一家光學儀器廠,正在招考藝工,我就去參加考試,並被錄取了。這個廠子是國民政府兵工署的下屬企業,完全是由德國援建的。生產什麽呢?光學儀器,且主要是軍用光學儀器,比如說簡單的軍用望遠鏡、大炮瞄準儀等。廠裏面的設備、原料等全都來自德國。廠長叫周自新,是留德歸來的。有一位奧地利工程師,名字我忘了。還有一位中國工程師,叫龔祖同。這個人後來和王大珩一起工作,對中國的光學玻璃制造事業起了很大的作用。進廠之後,我們這些藝工分為兩組:軍工組和光學組。我在光學組。這個組的主要工作是磨透鏡。當時,生產機器沒到,廠房還沒建立起來,我們做了很多苦工。詳情我就不談了。總之,那個時候我特別羨慕那些能繼續念書的人,並在業余時間讀了一些思想左傾的書籍,譬如高爾基的《母親》、《我的大學》等。我想走高爾基的路,因為高爾基沒上過什麽正規的學校,靠自學成了文豪。

因為喜歡念書,我還跟西南聯合大學的一些學生認識了,並參加了一個叫作社會科學研究會(簡稱“社研”)的組織。這是個秘密組織,其前身是從北方來的中華民族解放先鋒隊(簡稱“民先”)。因為民先是共產黨的外圍組織,很紅,這是眾所周知的,所以到昆明後它改名為社研。看我喜歡讀書,我在昆明的娘娘(我母親的妹妹)決定給我提供資助。我就脫離光學儀器廠,考入了雲南省立昆華高級工業職業學校(簡稱昆工)。它位於昆明,類似於現在的中專。進校不久,1939年9月18日,我在社研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介紹人是兩個西南聯大的學生:王江清和李柏提。王江清是假名,此人的真名大概是王志強。他是西南聯大歷史系的學生,住在校外。跟他接上頭後,我有時就住在他那兒。皖南事變前,黨組織還是有不少活動的,皖南事變後就轉為單線聯系了。

從昆工畢業之後,我準備報考西南聯大。就在這時,雲南開始招考留美預備生。雲南省政府委托西南聯大理學院院長吳有訓教授組織一班西南聯大教授出考題,欲招收一批雲南籍的高中畢業生。為了給報考西南聯大做準備,我參加了這個考試。不久之後,我又參加了西南聯大的招生考試。結果,西南聯大先發榜。西南聯大是很難考的,全國五個考區,一共才取五六百人。看榜時我不敢從頭開始,而是從後向前看,結果過了好久都不見我的名字,正當越來越失望時,我忽然發現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前頭,我高興得跳了起來。奇怪的是,我的名字上打了一個星標。我就去問是什麽意思。學校解釋說,他們見我國文考得很好,建議轉入文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