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個普通青年的覺醒(第2/4頁)

 

李斯摸了摸兒子的腦袋,以為告別。最小的兒子剛學會說話不久,他仰望著自己的父親,脆聲說道:“阿父,等你回來了,我們再到城外逮兔子去。”

 

李斯眼眶一熱。他不許自己猶豫,背上包袱,奪門而去。

 

【2、萬世師表】

 

第一次出門遠行的李斯,心裏忐忑不安。妻子為他新做的草鞋在崎嶇坎坷的道路上留下淺淺的腳印,他正在一步步離開嬌妻和稚子,一步步離開故裏和親朋。他已無法回頭。這是一次冒險,這是一次賭博。

 

涉過了三千道水,問過了十萬回路,李斯日夜兼程,終於在大半個月之後,到了蘭陵。進城之前,他就著溪水洗了一把臉,只見水中的人兒,皮膚憔悴,滿眼紅絲,面容平靜,無悲無喜。

 

蘭陵的繁華富麗,遠非上蔡郡所能比擬。馬可波羅驚羨於我中華天朝的錦繡河山和風流人物時的心情,想來也只不過和此時的李斯差相仿佛。李斯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和前後左右那些衣冠華麗、外貌瀟灑的蘭陵市民比較起來,他是那麽的寒酸和不起眼。然而,每當有人對他這個鄉下人投來驚異的一瞥時,李斯都會強硬地以目光和他們對視,同時在心裏對自己說道:“這些人也不過爾爾,只如糧倉裏的老鼠,寄生在一個好地方而已。倘把他們置於茅廁之中,也就是食不潔的廁鼠罷了。”如此一想,李斯的頭顱便在光天化日之下驕傲地昂了起來。

 

李斯找人打聽荀卿的住處。那荀卿乃是一代學術宗師,全蘭陵城的榮耀,問誰誰知道。有幾個好心人見李斯是從外地來的,還硬是把他一直領到荀卿的家門口,弄得李斯非常不好意思。

 

這個時候,荀卿已經從蘭陵令的領導崗位上退了下來,專一心思,著述育人。他和孔子一樣,“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嘗無誨焉。”是以,盡管囊中羞澀的李斯交納的學費少得可憐,荀卿依然將他收為弟子。李斯溫暖地感受到了,什麽是真正的萬世師表。

 

跟隨荀卿學習的弟子,雖然不及孔子門下的三千之數,但千八百人還是有的。為了保證教學質量,荀卿將這些弟子按知識水平分成不同的等級,類似於今天的中專、本科、碩士、博士。李斯安頓好了之後,荀卿對他進行了一次摸底考試,看看到底將他分到哪個等級。然而,李斯並不是一個考試型的學生,出來的成績甚是糟糕。盡管他那一手妙絕人寰的小篆書法看得荀卿三月不知肉味,但是荀卿還是將李斯分到了最低級別的中專班。

 

至此,李斯遇到了他出門遠行以來的第一次挫折。

 

其實,論智慧和武功呢,李斯一直都比荀卿的那些門下弟子們高那麽一點點,無奈一次考試考砸了,便淪落到最受歧視的中專班去了。更要命的是,由於荀卿先生的精力所限,中專班的任課老師並不是荀卿先生本人,而是他帶的那幾個博士生。博士生懂個啥啊!

 

李斯灰心喪氣,幾次想回上蔡郡拉倒。然而,他覺得就這麽不明不白地走了,實在太沒有志氣。他醞釀著滔天的怒火,尋覓著泛濫的發泄。

 

這一天,機會來了,荀卿先生開大課,所有的弟子聚集一堂,聆聽教誨。

 

我們不妨大膽想象一下當時的情景:一個大院子,黑壓壓地坐滿了人,陽光在頭頂明媚著。為了讓荀卿先生的話傳遍院子的每個角落,弟子們早提前把樹上的知了捉了個幹凈,屋檐上的鳥窩也給捅了,偌大的院子,像一台被按過靜音鍵的萬丈彩電,闃然無聲。

 

荀卿先生清清喉嚨,登台開講道:“人之初,性本惡。”話音甫落,一人長身而起,朗聲接道:“人之初,性本善。”荀卿先生循聲望去,哦,原來是那個小篆寫得極好的李斯。

 

荀卿先生又道:“先有雞。”

 

李斯道:“先有蛋。”

 

荀卿先生道:“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冰,水為之,而寒於水。”

 

李斯道:“青,取之於藍,而藍不及藍;冰,水為之,而溫不如水。”

 

遇上這麽位擡杠的,課是沒法上了,荀卿先生冷哼一聲,拂袖而去。李斯則渾身上下被一種復仇的快感包圍,他克制住不讓自己仰天狂笑。他挑釁地看著身邊的同學,往宿舍走去。包袱早已收好,妻子和幼兒正在故鄉上蔡倚門而盼。

 

荀卿先生不愧是偉大的教育家,被李斯當庭頂撞之後,氣很快就消了。在李斯身上,他看到了其他學生所不具備的獨立思考的可貴品質。他深知,只會人雲亦雲的人,注定一輩子沒有出息。他追上李斯,兩人在和平而友好的氣氛下進行了一番長談。荀卿大悅,當即拍板將李斯升入博士班。所謂一逢風雨便化龍,李斯在荀卿的悉心教導下,學業大進,才華盡顯。很快,其文章、經術、謀略、辯論,在荀卿門下已是無人能及。荀卿嘆道:日後能繼承我衣缽的,當為李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