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戰神哀歌

No.1 兵戈還鄉

建武二年(公元二十六年)春,劉秀於都城洛陽環顧天下。

偏安成都的蜀帝公孫述,西北邊陲的隗囂、竇融,暫時都遙不可及,可以不用考慮。在西方,赤眉軍仍在關中肆虐;在北方,彭寵即將在幽州謀反。然而也不用太過擔心,關中有鄧禹撐著,幽州有朱浮頂著,即使兩人都扛不住,問題也不會太大。只要封住函谷關,就可以將赤眉軍堵在關中出不來;而即使彭寵能攻占河北,有黃河天險之阻擋,彭寵也將無力進犯洛陽。

劉秀的腹心之患,在於東方和南方。只有這兩個方向,才能帶給都城洛陽最直接、最現實的威脅。

東方之敵,乃是另外一個劉姓天子——劉永,其勢力橫跨兗州、青州、徐州,控制著帝國的整個東部。

南方之患,則為更始皇帝劉玄的殘部。劉玄所拜的州牧郡守,以及劉玄所封的四王——郾王尹尊、西平王李通、鄧王王常、宛王劉賜,正盤踞於南方的豫州和荊州。劉玄雖然已死,這些殘部卻也並不急著尋找下家,都在擁兵觀望,隨時準備投機取巧,降將勝之主,推既倒之墻。

劉秀的決定是:棄鄧禹和朱浮不管,集中手頭所有兵力,同時向東方和南方開戰。

劉秀拜虎牙大將軍蓋延為東征主帥。蓋延,字巨卿9,漁陽要陽人,與吳漢同為彭寵舊部。劉秀再遣駙馬都尉馬武、騎都尉劉隆、護軍都尉馬成、偏將軍王霸諸將,輔佐蓋延,共討劉永。此為東方之戰,且先按下不表。

單說南方之戰,劉秀召眾將而議,以檄叩地曰:“郾最強,宛為次,誰當擊之?”賈復應聲答道:“臣請擊郾。”劉秀笑道:“執金吾擊郾,吾復何憂!大司馬吳漢當擊宛。”

賈復領兵擊郾,連破之。月余,郾王尹尊降,盡定其地。賈復又東擊更始淮陽太守暴汜,暴汜敗降,屬縣悉定。

吳漢領兵伐宛,將行,劉秀特意召見面諭。吳漢官居大司馬,不僅靠戰功,而且也確有其過人之處。在劉秀面前,吳漢臣子之節謹守不苟,即使在征戰之際,只要劉秀還未坐下,吳漢也會一直跟著陪站,而且永遠是側身而立,不敢與劉秀面對面。每逢出師征戰,吳漢早上領命,當晚即出發上路,從不盤桓耽擱。戰事不利之時,別的將領往往緊張惶懼,失其常度,吳漢卻能意氣自若,該幹什麽就幹什麽,整厲器械,激揚士卒。劉秀使人暗中觀察,嘆道:“吳公差強人意,隱若一敵國矣!”

按理說,這麽好的手下,劉秀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呢?然而,劉秀還就是不放心,召見吳漢之後,第一句話就是:“你知道你打的是什麽地方?”

吳漢道:“臣知道,先下宛城,再下南陽。”

劉秀頷首道:“你知道就好。南陽是我的老家,也是你的老家,舉目皆是家鄉父老,你可須格外仔細才好。”

吳漢不解而問:“如何仔細?”

劉秀嘆道:“你雖善戰,然而也好殺,身有戾氣,不可不戒。此次出征南陽,須特別約束部下,秋毫無犯,勝敗倒在其次,軍紀最為第一!”

吳漢點著頭:“是,是。”

劉秀見吳漢只是應付,並未真往心裏去,加重語氣又道:“《尚書》講商湯討伐,東征則西夷怨,南征則北狄怨。何哉?商湯興王者之師,吊民伐罪,自然百姓擁戴,都盼著商湯先來解救自己。如今我已稱帝,我希望我的軍隊,也能成為這樣的王者之師。”

吳漢還是點頭:“是,是。”

劉秀語氣更為嚴厲,道:“你征戰之暇,也要多讀點書才好。赤眉軍、劉玄為什麽失敗?說到底,軍紀敗壞,搶奪擄掠,濫殺無辜,所到之處,百姓如躲瘟疫,避之不及。‘不善人,善人之資也’,這話是老子說的。什麽意思?正因為有了不善的人存在,善人才更加容易成功。赤眉軍、劉玄不善,我善,是以成功。如果我們的軍隊跟赤眉軍、劉玄一樣,只怕很快也會被別的人取代。你是當朝大司馬,是武將之首,理當為漢軍做一個表率。孟子曰:‘簞食壺漿,以迎王師。’我希望你這次去南陽,能夠看到這樣的景象。”

吳漢肅然道:“多謝陛下提點。”

吳漢辭去,劉秀卻又將其喚回,特別又叮囑道:“尤其是新野,大司馬萬萬不可驚動。”

吳漢道:“陛下放心,新野是陰貴人的故裏,臣豈敢妄為。”

劉秀搖頭嘆道:“我叫你不要驚動新野,不是因為貴人,而是因為鄧奉。你千萬要小心,切不可招惹鄧奉。”

吳漢兵發南陽,先攻宛城,宛王劉賜舉城而降。前此,劉秀的叔父劉良、族父劉歙、族兄劉祉等劉氏宗族自長安來奔劉秀,劉秀皆封為王,劉良為廣陽王,劉歙為泗水王,劉祉為城陽王。劉賜曾在更始朝中官居丞相,對劉秀既有提攜之愛,又有救命之恩,理應同樣封王,而劉秀卻僅封劉賜為慎侯,以其擁兵觀望,兵至方降之故。同理,原漢中王劉嘉雖然從小由劉秀的父親劉欽撫養,差不多等於是劉秀的親哥,然而由於坐擁重兵,窮途末路才肯投降,劉秀也僅封其為順陽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