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飄浮的神靈(第3/50頁)

官司又一次失敗後,閻書芹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散漫的“紅拳”看來不管用,應該投靠更有力量的“拳”。

“拳”,這個字幾乎就是接下來帝國混亂時光的代名詞。

當夜,閻書芹帶領他的“拳”兄們走了,去尋找他們早就聽說的另一個“拳”:梅拳。

梅拳這時幾乎可以稱做一個“教門”了,從明末算起它已經有二百多年的歷史。他們有嚴格的師承傳統和譜系師承,分為武場和文場,廣泛分布於河北的冀州、河間、順德、廣平、大名各府和山東的臨清、冠縣、邱縣一帶。他們之所以一直沒有被官府取締,是因為他們的“拳”規極其嚴厲,其中包括不準江湖賣藝、不準接觸女人、不準和其他教派發生聯系等等。美國學者周錫瑞在其《義和團運動的起源》中對“梅拳”的見解為:此“拳”是一個“純粹的武術團體”。其實,在帝國的那個年代裏,“純粹的武術團體”根本不存在。被絕望的生活處境和不公平的現實逼迫得無路可走的農民們聚集在一起練習武術,絕不是為了弘揚什麽“國粹”、“傳統”、“文化”。一旦社會條件成熟,這類的民間組織往往是武裝暴動的重要力量——帝國歷史上數次農民起義無一例外。

威縣梅拳第十四輩文場師傅趙三多是梅拳目前的當家人。他的身份是公開的,不少徒弟在衙門裏當捕快。憑借著聲望,他成為威縣調解民間糾紛的首領。他是非暴力者,不贊成“十八魁”們的武裝行為。他知道教民沖突已經在山東、河北交界的“飛地”地區公開化了,而他自己也是憎恨洋教的,因為洋教和梅拳的教義是沖突的。

趙三多的手下有一個名叫姚洛奇的拳手,在梅拳系譜中比趙三多長一輩,是個燒窯人,他成功地勸說了趙三多“舉事”。當時,帝國北方大面積的旱災令農民陷入生存絕境,而德國軍隊對膠州灣的占領更令國人憤懣已極。這時,閻書芹這個另外拳派的人登門行“弟子禮”了。他們訴說了在梨園屯廟產官司中的不滿。於是,姚洛奇對趙三多說,無論是出於地方利益的需要,還是出於鄉土道義的需要,都必須站出來反對洋教了。

為了不連累傳承了幾十輩的梅拳,趙三多決定脫離祖譜,表示與梅拳完全脫鉤,而將願意和自己一起“舉事”的拳手重新組織起來,並為這個新組織重新起了一個拳名:義和拳。“順清滅洋”,這是義和拳當時提出的政治口號。

義和拳,後來的義和團,就這樣誕生了。

這是1898年的事,此時,正是京城的“康黨”們逃亡和被殺的時候。

帝國政府無暇關注到在帝國的山東與河北交界處發生了什麽事情。即使知道了,也只會認為過是幾個農民在和洋教士鬧別扭。帝國政府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正是這一點點火星,很快就要演變為鋪天蓋地的熊熊烈火,一直燃燒到帝國的都城北京,繼而又燃遍了帝國的整個北方。

一年以後,另一個“拳”以更大的規模蜂擁而起。這個“拳”叫做“神拳”。

神拳沒有紅拳和梅拳那樣悠久的歷史和嚴密的組織,實際上它是黃河決口的黃水沖出來的一個臨時組織。1898年,黃河在東阿縣決口,淹沒了東阿、荏平、高唐、聊城等州縣,“漂沒田廬,人畜流亡,不可勝計。”水災中流離失所的農民們饑餓難耐地聚集在一起,如果再不信點什麽,他們就活不下去了,於是神拳出現了。神拳信奉經過簡單的儀式之後,神的力量就會依附在練拳者的身上,並且發生許多預想不到的奇跡。

“神拳”的首領是個叫做小朱子的青年農民。

小朱子,山東長清縣人,出身貧苦,沒有正式的名字。自幼隨改嫁的娘四處漂泊,最後以“帶犢子”的身份落籍在泗水縣宋家河村。為生活所迫,30歲的時候又回到長清大李莊的舅舅家。他白天幹活,晚上和青年農民一起練習神拳。隨著加入的農民增多和影響的擴大,他開始在臨近各縣發展“神場子”,進而成為遠近聞名的拳首。這個時候,他有了一個大名,叫做朱紅燈。這個名字顯然是“拳”眾們對他的尊稱。他的名聲鞏固於一次與教民的對抗行動:為了懲罰教民,他令教民出錢請來戲班子“賀神拳”,這個讓教會很丟面子的事情使他威望大震。而令他地位陡升的是一次與官府真刀真槍的廝殺,史稱“前杠子李莊之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