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為何民主國家對待平等比對待自由的熱愛更強烈更持久[2]

有一點是顯而易見的,那就是當人們的身份變得平等時,人們首先產生的強烈情感自然是對平等的熱愛。所以,我在這裏就順理成章地先把它提出來進行討論。

我們可以看到,在這個時代,人們對於平等的熱愛與日俱增,在法國尤其如此。人們多次指出,相比對自由的熱愛,人們對於平等的熱愛更加強烈和熾熱。但是,我還沒有看到有人充分地探討其原因所在。在這裏,我想嘗試進行探討。[3]

我們可以設想,自由和平等會在一個終點相遇,並最終合為一體。

現在,我們假設全體公民平等地都參加政府的管理工作。

這樣一來,所有人之間就沒有差別了,誰也沒有特權,沒人能壓制他人;因為所有人都將完全平等,所以人也將完全自由;反過來,因為人人都完全自由,所以人人也將完全平等。這就是民主國家的人民所追求的最高目標。

這是平等的最好形式,其他的形式雖沒有這種形式好,但是民主國家的人民也很珍惜它們。

平等可以出現在社會上,但卻無法普遍存在於政治界。雖然人們無法在政府裏享有平等的地位,但是在社會中,所有人可以有權得到相同的享樂,或者從事相同的行業,到相同的地區居住。總而言之,他們有權力選擇同一種生活方式,也有權力通過同一種途徑去追求財富。

有一種平等可以存在於政治界,卻無法帶來政治自由。那就是,除了一個人以外,其他所有人都是平等的,而那個唯一的人則主宰著其他所有人,而受其主宰的所有人都有機會按照統一標準被選拔為他的權力代理人。

我們還可以另做一些假設。比如,存在一種高度的平等,無論它遇到多少有些自由的制度,或是遇到沒有任何自由可言的制度,都能順利地與它們合二為一。

如果不存在完全的自由,人們的地位就不可能完全平等,而當平等達到頂點時又會與自由融為一體,但我們仍然有理由把這兩者分開。[4]

愛好自由和愛好平等實際上是不同的。我敢肯定:在民主國家,這兩者是無法得到調和的。

如果我們仔細考察,就會發現,無論在任何時代,都存在著一個獨特的事實,而這個獨特的事實一直占有支配地位,並制約著其他的事實。而這個事實決定了當時的主要思潮,也就是說,它將人們的感情和思想匯集了起來,就像一條大河把兩岸的小溪吸納起來一樣。

在不同的時代,自由呈現的方式也各有差異。自由的產生並沒有受制於某種特定的社會情況,在民主國家以外的地方也可能產生自由。因此,自由並非專屬於民主社會。

很明顯,占有支配地位的獨特事實就是身份上的平等,因為這種平等顯示了民主時代的特點。在民主時代,對這種平等的熱愛是鼓勵人們前進的主要情感。

民主時代的人為何願意平等地生活呢?有什麽東西驅使他們這樣做嗎?他們寧可放棄社會提供的其他福利,也不願意放棄平等,平等為何對他們來說如此重要?因為平等是這個時代中最基本的特點。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說明他們對平等的熱愛甚於其他一切東西。

然而,造成人們熱愛平等勝過熱愛自由這種現象的因素不僅與此有關,還存在其他的影響因素。

沒有哪個民族能夠不經過長期而艱苦的鬥爭就能親自破壞或縮小其內部享有的平等。為了實現這一目標,這個民族需要對社會情況進行改變,需要廢除既有的法律,放棄既有的觀念,改變既有的習慣,改造既有的民情。不過,對於政治自由,只要不實行就可以將它廢除了。這樣一來,政治自由就會自行消亡。

因此,由於人們認為平等是可貴且長久的,所以他們會依賴平等並努力維護平等。

當然,如果政治自由被過度運用,則可能會給個人的安全、財產和生命帶來威脅,即使那些認識能力仍不足以完全看清這個問題的人也會承認這一點。相反,平等給我們帶來的危險卻不是那麽明顯,只有那些頭腦清晰並且觀察力強的人才會發現,不過,對於這些人來說,他們往往避而不談這種危險。他們內心知道,這種危險在短時間內不會造成什麽影響,只有在遙遠的將來才可能造成災難,因此他們認為這是後來人才應當操心的事,現在的人不必因此杞人憂天。而自由有時帶來的災難是非常直接明顯的,每一個人都可能體驗到這種危害。但是,當平等達到一種極端的狀態時,它所造成的災難往往只會緩慢地顯示出來,逐漸地對社會進行侵害。人們只有經過一段時間之後才能發現這種危害,並且在這種危害已經達到非常嚴重的狀態時,人們出於習慣還是會對此無動於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