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長寧

蘇府。

屋內腳步聲時而響起,一步一步仿佛踩著人的心緒。

蘇言方跟謝明允講完今日之事,眉心緊縮,似有憂慮。

砰地一聲輕響,瓷杯磕在檀木紅桌上,震蕩出一圈細小的漣漪,逐漸擴大,回蕩,正如蘇言的心境。

“這件事情,我總覺得太古怪了。”蘇言嘆了口氣,“一來陛下未曾讓二皇女大皇女掌事情,可按歷來慣例,都當是交由皇女歷練以便日後接手,我母親再怎麽深受陛下信任也不當這樣,況且……”

謝明允點頭,接道:“況且丞相多年為官,若不是有什麽隱情,斷然不會不知曉此道理,除非這是早就商量好的。”

這話正正道出了蘇言所想,她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嗯,二來……這事扯到我身上也著實古怪,我明日再和母親商量一下,不過只怕她也不肯對我說實話。”

隨即,她轉過頭看向謝明允,卻見他眉心微皺,好像有什麽煩心的事情。

“你在想什麽?”她突然道。

謝明允回過神,身形微微搖晃了一下,才道:“沒……沒什麽。”

卻分明是有心事的神色……

……

夜裏,蘇言緩緩睜開眼睛,悄無聲息地看著謝明允熟睡的側顏,夜裏微光下,可見他臉上細小的絨毛,恍惚被呼吸驚動似的倒向一邊,膚色很白,幾乎可以看見而後青色的血管,薄唇微闔著,蘇言總能憶及吻上去的觸感。

視線緩緩向下,落到那仿佛可以盛一汪泉水的俊秀鎖骨。

衣領遮蓋,蘇言看不清掩蓋下的胸口,但曾於意亂情迷時摸過,觸碰過。

皮膚很薄,心跳卻很遠。

好似那顆心深藏得不可見底,唯有心緒激蕩時才有些許震顫。

謝明允對她說謊了。

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蘇言想,她是什麽時候意識到這一點的呢?

是上回取回白玉冠贈他時,那張臉上並不太驚訝喜悅的神情,還是他屢次出府衣上沾了錢莊不會有的煙塵氣,卻對她說是錢莊事務,還是今日……明明那一番玲瓏心竅,自有猜測,卻對她避而不言。

這般顧左右而言它,不是第一回 了。

蘇言並不遲鈍,相反,甚至於感情上擁有常人難以媲美的敏銳,或許難以識破他人計謀,卻總能憑一股直覺,判斷身邊人之心何在。

……

第二日一早。

由於事發突然,蘇母又有“重任”,一早便上了朝,蘇言找了個借口推脫開了,於是收獲了蘇母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

但她心緒紛雜,仍念著謝明允。

謝明允不會害她,蘇言再清楚不過,但仍對隱瞞之事耿耿於懷,夜裏也睡不安穩,早上起來時發現一身粘膩,大約是夜裏出了汗,早上清涼又幹了,不太舒服,於是早早地洗了個澡。

“蘇言,”謝明允在外間喊了一聲:“好了嗎?”

蘇言仍泡在水裏,聞聲加快了動作:“沒呢,再等等!”

房間裏側有一處專門沐浴的區域,平日裏空著免得影響布局美觀,一到有人沐浴的時候,只需拉開一旁的屏風就能隔住,就算是有旁人待在裏間也不會看見半分,只是蘇言沐浴前謝明允正出了房門,眼下待在外面等。

她心底那些憂郁心思暫且壓下——被謝明允這做派笑的,明明都妻夫了,沐浴也不讓看,自己沐浴他也不看,更別提什麽共浴了,這方面簡直保守到可怕。

約莫過了半刻功夫,蘇言正要起身擦拭,目光不知掃到哪兒,倏地一頓

屏風最邊緣與墻角交匯處,有沙礫般的東西,此時陽光正巧,光點閃入眼底。

外面謝明允或許是聽見動靜停止,問了一句:“怎麽了?”

蘇言語氣平靜地回了“我看了一圈才找到浴布”,隨即外頭不再有聲響。

她默不作聲地取過布,擦幹身子穿好衣服,輕步走到那個隱蔽的角落,蹲下身伸指撚了撚那一小片金屬粉末,還夾雜著灰塵,看樣子有人在這裏放鞋子,是鞋底蹭到灑下的。

只有……謝明允。

蘇言心底一沉。

這是工匠鋪子裏常有的粉末,至於她為何知曉,是那時差人定制另一只白玉冠時,見那鋪子各色首飾陳列磨造,角落堆了不少這樣的粉末,三兩種色澤混在一起,是金屬打磨時候吹散到一旁的,值不得太多錢又混的太雜,鋪子裏的工匠恐怕都懶得理出來賣錢。

謝明允去那裏幹什麽,不過是一頂發冠,頂多有些她成人禮這麽一點特殊意義,犯得著讓謝明允特意隱匿行蹤查探一遍,還撒謊瞞著她?

蘇言心底驟然升起更多疑問,是對那頂她所認為“來源平常”的白玉冠,兩人的情侶信物,隨即她不動神色地拾掇好自己,似無意間想起什麽,走到妝台,拿起沐浴前拆下的發冠仔細看了看,除了一如既往的“長寧”二字,似乎沒有別的什麽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