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寵亂政

要判斷一個人是否真的老了,有兩樣指標通常很準確:一、這個人清晰地記得久遠的事情,但常常記不住剛剛發生的事;二、看得清遠處的東西,卻看不清近處的事物。

垂暮之年的武皇就是這樣子。

她對於武周革命時期的弊政心知肚明,所以老來才會逐步進行撥亂反正的工作;可對於枕邊的兩個小情人卻一再縱容,對他們肆無忌憚地弄權亂政根本不以為意。

所以說,女皇武曌真的老了。

長安二年(公元702年)八月,太子李顯、相王李旦、太平公主聯名上表,請求封張易之、張昌宗為王。此舉大出人們的意料之外,但仔細一想,其實也在情理之中。如今天下,二張儼然已是女皇武曌的代言人,是大周帝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無論是李唐宗室、武氏諸王,還是滿朝文武,都只能對他們俯首帖耳,惟命是從。因為巴結討好他們,就等於是向女皇表示敬意和效忠。既然如此,太子兄妹們的這種做法當然就不足為奇了。

然而二張畢竟只是男寵,受封異姓王實在過於紮眼,武皇只好拒絕了太子兄妹的奏請。可李顯等人卻不屈不撓,數日後再度上表。武皇一看兒女們如此盛情,也就不好再拒絕,於是退而求其次,賜張易之為恒國公,張昌宗為鄴國公,各封食邑三百戶。

連堂堂的帝國儲君都要千方百計地向二張獻媚,當朝宰相們就更要不遺余力地巴結他們了,如參與《三教珠英》編纂的李嶠,忙著和二張攀親戚的韋嗣立,說蓮花似六郎的“兩腳狐”楊再思,凡事模棱兩可但求明哲保身的蘇味道,奉旨通奸搞得家庭破裂的李迥秀等人,幾乎都投靠於二張門下,溜須拍馬,百般逢迎,一心一意受其驅遣。

然而,並不是所有的宰相都是這樣的軟骨頭。

有一個人就自始至終不願向二張搖尾乞憐,更不願與其同流合汙。

他就是時任左肅政台大夫,同鳳閣鸞台三品的魏元忠。

幾年前魏元忠擔任洛州長史時,恰好是洛陽令張昌儀的頂頭上司。張昌儀仗著兩個哥哥的權勢,雖只是一個小小的縣令,卻一貫驕狂跋扈,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每次到州府公幹都是鼻孔朝天橫著走的。前幾任長史都對他阿諛諂媚猶恐不及,當然不敢有半點得罪,對他比對宰相還尊重。有一天張昌儀照舊大搖大擺地闖進長史辦公室,裏面的人忽然把他轟了出來,命他按規矩乖乖到走廊外面排隊等候。張昌儀惱羞成怒,一問才知道此人是新任長史魏元忠。這件事過去沒多久,張易之的一個家奴又在洛陽街市鬧事行兇。魏元忠毫不客氣,一抓到這個惡奴就把他杖殺了。從此張氏兄弟更是對他恨之入骨。

後來,魏元忠當上了宰相。有一次雍州長史出缺,張易之想讓他的弟弟,時任歧州刺史的張昌期接任,武皇馬上就答應了,其他幾個宰相也紛紛附議表示贊同,唯獨魏元忠堅決反對:“張昌期年紀太輕,沒有行政經驗,在歧州任內,居民幾乎全逃光了,雍州是帝京,政務繁重,張昌期絕對不夠資格。”

武曌默然,此事遂不了了之。過後魏元忠又面奏武皇,說:“臣自先帝時代起蒙受皇恩,而今忝居宰相之職,不能盡忠職守,致使卑劣小人充斥陛下左右,這是臣的罪過!”

武曌心裏大為不悅。

二張更是對魏元忠恨得咬牙切齒,發誓一定要除掉他。

長安三年(公元703年)九月,七十九歲的武皇開始病魔纏身了。二張頓感不妙,於是決定對魏元忠下手。九月初的一天,張昌宗突然向武皇遞上一紙訴狀,指控魏元忠私下與人議論:“太後老了,不如輔佐太子才是長久之計。”

二張的這項指控顯然是深思熟慮的結果。

首先,魏元忠以宰相之尊兼任東宮屬官,其政治立場自然是傾向於太子的,所以這項指控很容易讓生性多疑的女皇相信。其次,由於二張不久前間接逼死了李顯的兒女、女婿和外孫,所以不僅徹底抵消了他們擁立太子復位的功勞,而且還與太子結下了血仇,如此一來,二張肯定會擔心太子即位後找他們報仇,於是不如來個一箭雙雕,利用這項指控把太子李顯一塊兒整倒。

不出二張所料,武曌一看到訴狀便勃然大怒,立刻把魏元忠逮捕下獄,並命他第二天在朝堂上與張昌宗當廷對質。

為了一舉置魏元忠於死地,二張決定找一個人出來作偽證。

他們找到的這個人叫張說。

張說是武曌在載初元年(公元690年)開制舉時通過殿試親自錄取的第一個狀元郎,稱得上是朝野知名的大才子,曾參與編纂《三教珠英》,時任鳳閣舍人。二張對他軟硬兼施,既以權勢相逼,又以富貴相誘。張說無可奈何,只好硬著頭皮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