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儲之爭

李旦現在的身份是“皇嗣”,這個名號實在是有些不倫不類。

因為它既不是擁有皇位繼承權的太子,也不是普通的皇子,而是大致介於這兩者之間。

李旦的尷尬身份充分表明了武曌的矛盾心態,而武承嗣無疑對武曌的這個心態洞若觀火。

武周革命後,武承嗣就成了滿朝文武中最得勢的人。他不但受封魏王,而且官拜首席宰相——文昌左相(尚書左仆射)。此外,作為武皇所有族侄中年紀最大、資望最高的一個,他自然就是武周王朝潛在的皇位繼承人。所以在武承嗣看來,普天之下有可能與他競爭太子之位的,就是昔日的皇帝、今日的皇嗣李旦了。

不把李旦從皇嗣的位子上拉下來,武承嗣就無法實現太子之夢。

因此,他必須先下手為強。

天授二年(公元691年),在武承嗣的暗中授意下,洛陽人王慶之糾集了數百人聯名上表,奏請廢黜李旦,冊立武承嗣為皇太子。作為武周革命的始作俑者之一,武承嗣深知群眾運動的威力,所以這一次他依樣畫葫蘆,準備通過群眾性的請願運動達成他的政治目標。

然而,事情並沒有像武承嗣想象的那樣順利。王慶之等人的上書剛到文昌右相岑長倩那裏就碰了一個大釘子。岑長倩在武周革命之際也立有擁戴之功,此時算得上是朝廷的二號人物。但他畢竟是李唐舊臣,在感情上自然更傾向於李旦。於是岑長倩當即向武皇表態,皇嗣住在東宮,未聞有過,不可輕言廢黜,何況皇嗣廢立之事也不宜讓一群平頭百姓指手畫腳。所以,應該對上書者加以斥責懲戒,同時解散請願人群。

武曌不置可否,又去問另一位宰相格輔元,格輔元也堅決反對廢黜李旦。見宰相們如此堅決,武曌也不想和他們鬧得太僵,於是就把這件事情擱置了。

武承嗣的第一次奪嫡行動就這樣失敗了。

他惱羞成怒,隨後就動用他首席宰相的權力,以邊關戰事吃緊為由,打發岑長倩去西征吐蕃。岑長倩無奈,只好率部出發,剛剛走到半路,武承嗣就以擁兵謀反的罪名把他抓回洛陽,扔進了詔獄。同時又讓酷吏來俊臣出馬,逮捕了岑長倩的兒子,一番恐嚇逼供之下,就把司禮卿歐陽通等數十個朝臣一一羅織了進來。這些都是武承嗣平時看不順眼的人,剛好借此機會一網打盡。來俊臣隨後便將他們全部逮捕,並且嚴刑逼供。歐陽通受不住酷刑,最後屈打成招,承認與岑長倩串通謀反。這一年十月,宰相岑長倩、格輔元、大臣歐陽通等數十人全部被處決。

略施小計就把一幫位高權重的反對派悉數鏟除,武承嗣的興奮和得意之情真是難以言表。掃清障礙之後,他便趁熱打鐵,再度指使王慶之詣闕上書,口口聲聲要求武皇廢黜皇嗣李旦。這次武曌親自接見了王慶之,問他:“皇嗣是我的兒子,為何要廢他?”

王慶之早已把一套說辭背得滾瓜爛熟,當即不假思索地說:“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神靈不接受異族的供奉,百姓不祭祀異族的祖先)。當今是誰家的天下,為何要以李氏為皇嗣?”

武曌聞言,半晌不語。

王慶之所言又何嘗不是她的一塊心病?可如果要讓她立刻在兒子和侄子中間作出選擇,她委實下不了這個決心。武曌隨即命王慶之退下,表示此事當從長計議。王慶之沒有完成任務,當然不肯善罷甘休,於是伏地叩首,以死泣請,硬是賴著不走。武曌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頭,命人給了他一張紙,上面蓋有玉璽,告訴他:“想見我,就向宮門守衛出示這張紙。”

這張紙片兒就相當於特別通行證。小民王慶之得了這個寶貝,頓時精神抖擻,三天兩頭往宮裏跑,像只綠頭蒼蠅一樣在武皇的耳邊嚶嚶嗡嗡,反復嘮叨那幾句話,最後終於把武皇徹底惹惱了。

老娘還沒死呢,你武承嗣就如此猴急?一個勁兒死纏爛打,這叫請願嗎?這叫要挾!而且還找了這麽個不上道的家夥,給點陽光就燦爛,拿根雞毛就當令箭,成天往皇宮裏鉆,簡直把宮禁大內當成了自家菜園子,這叫什麽事兒!

武曌馬上叫來鳳閣侍郎李昭德,命他將王慶之杖責一頓,給他一點教訓,同時也是給武承嗣一個警告。

武承嗣絕對沒有料到,他這回碰上了一顆比岑長倩更硬的釘子。

李昭德此人一向敢作敢為,嫉惡如仇,對武承嗣這幫驕橫外戚早就不齒,如今接到武皇命令,剛好出口惡氣。他立刻命人把王慶之五花大綁,架出光政門外,當著一大群朝臣的面高聲宣布:“此賊欲廢我皇嗣,立武承嗣,今奉皇帝之命予以懲戒!”隨即下令開打。左右亂棍齊下,照著這家夥的致命部位一頓招呼,不消片刻,王慶之就七竅流血,死翹翹了。群集在宮外的請願團一見老大被當場打死,頓時作鳥獸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