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憂外患的帝國

據說李賢在被廢的不久之前,曾經譜寫了一首曲子,名為《寶慶之曲》。有一天,李賢命樂工在太清觀演奏此曲,被一個叫李嗣貞的始平縣令偶然聽見。李嗣貞是善解音律之人,當他靜靜地聽完曲子後,臉上忽然浮出一層濃重的憂慮之色。他對身邊的那些道士說:“此樂宮商不和,君臣相阻之征也;角徵失位,父子不協之兆也。殺聲既多,哀調又苦,若國家無事,太子受其咎矣!”

數月之後,太子李賢果然被廢為庶人。

沒有人會想到,李嗣貞的幾句感嘆竟然成了如此準確的預言。後來高宗聽說此事,感念李嗣貞的憂國之心,就將他擢升為太常丞。

不久後,李嗣貞又發出了一番感嘆。

也可以說,他又作出了一個預言。

當然,這一次他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說了,而是在私下裏對密友作了透露。因為這則預言實在是太大了——它不但涉及天皇、天後、李唐皇室,而且涉及整個帝國的未來!

李嗣貞說:“禍猶未已!主不親庶務,事無巨細,決於中宮,將權與人,收之不易。宗室雖眾,皆在散位;居中制外,其勢不敵。我恐諸王藩翰,皆為中宮所蹂踐矣……我見患難之作,不復久矣!”(《唐會要·論樂》)

禍亂尚未結束!皇上不理政務,事無巨細皆決於中宮,把權力交付給別人,要收回來又談何容易。李唐的宗室親王雖多,但都分散在外;中宮居中制外,其勢無人能敵。我擔心李唐諸王,都不免被中宮所蹂躪啊!……我預感到帝國的危難,不久就會來臨!

不管李嗣貞是否曾作過如此可怕的預言,如今大唐帝國的政治局面確實令人憂慮:大唐天子重病纏身,大權旁落;帝國儲君一再罹禍,死的死,廢的廢;而中宮的主人——天後,則一手掌握了恩威刑賞、生殺予奪的大權!如此陰陽顛倒、上下違和,又怎麽能不讓有識之士憂心忡忡呢?

無獨有偶。就在李哲繼任太子的第二年,亦即開耀元年(公元681年)三月,高宗李治讓老臣劉仁軌陪他到一座新建的宮殿參觀。此殿名為鏡殿。顧名思義,就是相關的負責官員為了討天子歡心,別出心裁地在宮殿四壁裝飾了許多光可鑒人的銅鏡。

可想而知,這樣一座宮殿必定是富麗堂皇、美輪美奐的。

然而,就在高宗帶著大臣們剛剛進入殿中的時候,出人意料的事情發生了。

只見宰相劉仁軌忽然嚇得面無人色,拔腿就往外跑。高宗被他搞得莫名其妙,趕緊叫住他,問他怎麽回事。

劉仁軌當場作出了回答,可他的回答卻更讓人感到意外。他說:“天無二日,國無二主。臣適才發現,四壁有數位天子,這是非常可怕的不祥之兆!”

很顯然,劉仁軌純粹是在借題發揮。

他老人家出將入相,在官場和沙場上摸爬滾打了大半輩子,什麽場面沒見過?又豈能讓區區幾面鏡子嚇倒?假如不是心中郁結了太多的困惑和憂慮,他絕不會如此故作驚人之語。

對此,高宗李治當然也是心領神會。

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劉仁軌的良苦用心,也比任何人都更能聽懂劉仁軌的弦外之音。

可是,聽懂了又能怎麽樣?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武後當權的政治現實,是事出有因、由來已久的,又豈是高宗想改變就能改變的?如果高宗不是一直被病魔所困擾,如果他的病情能夠好轉,那一切自然就另當別論了。只可惜,歷史沒有如果,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如果。

參觀鏡殿的當天,高宗立刻命主管官員拆掉了那些充滿“不祥之兆”的鏡子。

鏡子當然是可以說拆就拆的,可帝國政治中潛伏的危機和隱患,又豈是這麽容易就可以消除的?

這些年來,除了帝國的內政讓人異常擔憂之外,在國際政治,尤其是對外軍事方面,大唐帝國也遭遇了自開國以來最慘重的失敗和最嚴重的挫折。

對帝國最具有威脅性的挑戰首先來自日益強大的吐蕃王朝。自從鹹亨元年(公元670年)薛仁貴慘敗於大非川之後,帝國與吐蕃的交鋒就敗多勝少了。儀鳳三年(公元678年),李敬玄的十八萬唐軍又被吐蕃國相論欽陵大敗於青海湖,工部尚書兼左衛大將軍劉審禮被俘;眼看唐軍又將面臨全軍覆沒的危險,所幸勇將黑齒常之率敢死隊夜襲敵營,迫使吐蕃軍隊敗退,李敬玄才得以帶領殘部逃回鄯州。

此後,雖有新近成長起來的優秀將領黑齒常之、婁師德等人守禦邊境,使吐蕃有所顧忌,數年不敢犯邊,但唐軍也始終只能采取守勢,根本沒有力量對吐蕃發動反攻。

吐蕃的悍然崛起本來就已經讓高宗君臣感到焦頭爛額了,而朝鮮半島的形勢同樣不讓人省心。從鹹亨年間(公元670~674年)起,高麗的舊勢力發動了一波又一波的叛亂,雖然屢屢被唐將高侃擊敗,但由於新羅一直在全力支持高麗的反叛勢力,所以唐軍始終無法將高麗徹底蕩平。此後新羅又出兵占領了百濟故地,大有稱霸朝鮮半島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