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的悲劇:不懂得及時放手

顯慶二年(公元657年)二月,武後的第三子、剛出生三個月的李顯被封為周王(武後次子李賢已於永徽六年封為潞王);稍後,蕭淑妃的兒子雍王李素節被降為郇王。三月,潭州都督禇遂良再度被貶至更偏遠的桂州(今廣西桂林市)擔任都督;幾天後,中書侍郎、參知政事李義府升為中書令。

這一年春天,有心人不難發現,在這一系列人事變動的背後,都有皇後武媚的一只纖纖玉手在撥弄乾坤。

同年八月,武後意識到時機成熟,開始對長孫一黨正式發難。

許敬宗、李義府這一對忠實鷹犬再次沖鋒在前。他們聯名上奏,稱侍中韓璦、中書令來濟與被貶在外的禇遂良暗中勾結,所以故意把禇遂良從潭州調到桂州;而桂州是軍事重地,可見韓、來二人是要以禇遂良為外援,“潛謀不軌”。

八月十一日,高宗下詔,將韓璦貶為振州(今海南三亞市)刺史,來濟貶為台州(今浙江臨海市)刺史;同時,再度將禇遂良貶為愛州(今越南清化市)刺史,將柳奭貶為象州(今廣西象州縣)刺史。

至此,長孫一黨被斥逐殆盡,只剩下一個光杆司令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無比悲哀地發現,自己就像是一只被剪除了羽翼的蒼鷹,再也不能翺翔於權力之巔了。

他比誰都清楚,貶謫流放的命運很快也會降臨到自己身上。

可是他無能為力。

從永徽六年的那場君臣博弈中敗下陣來之後,長孫無忌就意識到大勢已去了。無論他和他的親信們曾經建立了一個看上去多麽堅固的權力堡壘,可它終究是一座沙堡。

因為,倘若沒有君權的支持作為根基,外表再強大的相權,其實質也是脆弱的。除非這種相權具有取代君權的野心,而且確實也淩駕了君權。可長孫無忌顯然沒有這種野心和傾向,雖然自從高宗即位以來,他就一直表現得很強勢,可他充其量只是架空了君權而已,並沒有像歷史上很多權臣那樣完全淩駕於君權之上,或者動不動就擅行廢立。

從這個意義上說,長孫無忌的權力在很大程度上是李治自覺不自覺地讓渡出去的。雖說這和李治仁弱的性情有一定關系,但這種讓渡在任何政權過渡期間和新君年少的情況下,都屬於正常現象,並不能全然歸咎於李治的弱勢或長孫無忌的強勢。

既然長孫無忌的權力歸根結底是屬於李治的,那麽只要哪一天李治意識到這種權力的讓渡對自己構成了威脅,而自己也具有了收回權力的能力,各方面的助力和客觀條件又已成熟,他就隨時有可能把權力收歸己有。

因此,長孫無忌的悲劇可以說是注定的。

打一個不太恰當的比方,這就像一個自以為高明的馴獸師,把一只幼獅放在籠子裏飼養,雙方也建立了一定的感情。可等到獅子長大了,馴獸師卻對此渾然不覺,或者故意視而不見,依然把它當成沒有能力又需要保護的幼崽。這時候恰好又有一只母獅子來到了籠子邊,不斷鼓勵籠中獅去勇敢地追求自由,這只獅子就有可能憤然而起,和母獅子聯手撕破鐵籠,並最終咬死這個自以為高明的馴獸師。

所以,長孫無忌的真正錯誤並不在於從李治手裏拿走了太多權力,而是在於他沒有及時把這些權力歸還給李治。

他把暫時由他保管的東西,誤以為是他自己的了。

人生有兩條真諦,一條叫該出手時就出手,另一條叫該放手時就放手。

長孫無忌只明白前者,不明白後者,對權力過度迷戀,不懂得及時放手,最終當然要為此付出代價。

被一貶再貶的禇遂良來到迢迢萬裏的愛州後,預感到這個邊瘴之地很可能是自己生命的終點。追憶往日榮華,禇遂良不禁悲從中來。

他遙望長安,黯然提筆寫下了一生中的最後一道奏疏:“從前,魏王泰與太子承乾爭奪儲位之際,臣不顧死亡,歸心陛下。當時,岑文本、劉洎力挺魏王,臣抗旨固爭,皆陛下所見。後來,臣與無忌等四人共定大策,及至先帝臨終,只有臣與無忌同受遺詔。陛下突遭巨變,不勝哀慟,臣以社稷為由寬慰陛下,陛下手抱臣頸。當時,臣與無忌處理政務,毫無缺失,僅用數日時間就安定了內外局勢。臣力量很小,而責任很重,動輒招致罪愆,就像一只卑微的螻蟻,僅余殘生,乞請陛下哀憐!”

禇遂良在奏疏中處處提醒天子,不要忘了他和長孫無忌的功勞。然而,在高宗李治看來,如果說他和長孫在貞觀末年確有大功的話,這樣的功勞也早已被他們在永徽年間的居功自傲、大權獨攬徹底毀掉了。尤其是那次血染丹墀的死諫,禇遂良當面揭穿了天子隱私,讓李治仿佛在眾人面前裸奔了一回,這種羞辱讓李治無論何時都不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