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勣的仕途沉浮(第2/3頁)

然而,出乎太宗意料的是,他在臨終之前苦心孤詣布置好的這枚棋子,卻在高宗即位不久就忽然選擇主動出局,自行淡出了永徽朝廷的權力核心。

永徽元年十月,也就是禇遂良抑買土地案爆發的幾天前,李勣就頻頻向高宗提交辭呈。在李勣“固求解職”的情況下,李治不得不解除了他的左仆射之職,仍保留同中書門下三品的職務,並另行授予“開府儀同三司”的榮譽銜。

對於李勣的主動隱退,李治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可是為了尊重他本人的意願,李治也只好這麽做。

雖然李勣還掛著一個“同中書門下三品”的宰相銜,名義上仍然可以參與朝廷的最高決策,但實際上已經成為所有宰相裏面最沒有發言權的一個。因為一旦沒有在三省六部裏擔任實職,參與決策時就不可能拿出切合實際的有分量的意見,充其量也就是列席而已。另外,就那個“開府儀同三司”的頭銜來說,熟悉中國歷史的人都知道,這純粹是一個虛銜,基本上是給那些過了氣的功臣元勛養老用的。誰要是掛上這個頭銜,誰在政治上就徹底靠邊站了。而以李勣的年齡和能力而論,他實在不應該這麽早就靠邊站。

可問題在於,這是李勣自己的選擇,並非高宗的意願。

那麽,李勣為什麽會作出這樣的選擇呢?

答案很簡單——迫於長孫無忌的壓力。

永徽元年,長孫無忌的個人權勢雖然還沒有發展到後期那種一手遮天的地步,但是由於他的多重身份——天子舅父、開國元勛、顧命大臣、首席宰相,從而決定了他在高宗朝廷中獨一無二的權威和影響力。要與長孫無忌同朝為相,你要麽主動向他靠攏,要麽遲早被他搞掉,二者必居其一。

這一切,李勣看得比誰都清楚。

所以他寧願選擇隱忍和退讓。

但是,隱忍不等於怯懦,退讓也不代表無能。

這是策略,是戰術,是避敵鋒芒、保存實力!

事後來看,李勣的做法無疑是高明的。假如他不是在永徽元年急流勇退,遠離權力鬥爭的漩渦,那麽很難保證他不會在隨後的房遺愛謀反案中受到陷害和株連。

或許也只有到了永徽四年,當高宗李治意識到長孫無忌的權勢正在極速膨脹,而自己卻日漸陷入大權旁落、任人擺布的困境中時,他才會突然間明白李勣當初主動隱退的苦衷,也才能深刻領悟李勣保存實力的政治智慧。與此同時,李治當然也會回想起太宗當年給他安排這個輔弼大臣的深意。

就是在這樣的情境之下,李治毅然決定讓李勣復出,把他擢升為三公之一的司空,顯然是希望他對長孫無忌形成制衡。誠然,司空也仍舊是個沒有實際職權的榮譽銜,但是鑒於其階位僅次於身為太尉的長孫無忌,並且李勣本人也是定策功臣和托孤重臣,所以此次任命就相當於恢復了李勣朝廷二號重臣的身份。

同時,李勣的這個職位變動也未嘗不是一個政治信號,它意味著——在長孫無忌高歌猛進、節節勝利的權力擴張中,高宗李治終於借助李勣的復出,對長孫無忌實施了一次反擊。

雖然此次反擊是李治有生以來的第一次,而且力量極其微弱(甚至微弱到引不起長孫無忌的警覺),但是,假如李治連這一點微弱的反擊都做不到的話,那麽帝國的整個最高決策層就會變成清一色的長孫班底了。

因此,李勣的復出對於高宗李治而言,實在是具有生死攸關的重大意義。

有了李勣這樣一個可以信任和依托的力量(盡管是整個宰相班子中唯一可以借助的力量),天子李治就可以慢慢醞釀自己的突圍行動——從大權旁落、任人擺布的困境中,從長孫無忌編織的那張黑色巨網中一步一步地突圍!

後來的事實證明,在天子的突圍行動中,尤其是在李治準備冊立武媚為皇後的關鍵時刻,李勣果然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在淩煙閣二十四功臣中,長孫無忌名列第一,李勣位列倒數第二。這個差別顯然是巨大的,因為它並不是學校班級的座位號,而是政治交椅的座次,象征著一個從政者的資歷、威望和地位。

似乎是為了彌補這個差距,同時也為了提高李勣的政治威望,高宗李治特意在永徽四年的上半年,也就是擢升李勣為司空的不久以後,命人重新繪制了李勣的畫像,並且親自提筆作序。

在畫像的序贊中,李治說:“朕以綺紈之歲,先朝特以委公,故知則哲之明,所寄斯重!自平台肇建……茂德舊臣,惟公而已,用旌厥美,永飾丹青!”(《李勣墓志銘》)

李治這段話顯然是一個非常強烈的政治信號。因為長孫無忌、禇遂良與李勣同為顧命大臣,可高宗卻獨獨對李勣說“所寄斯重”“惟公而已”,這樣的表述當然是意味深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