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皇帝與無冕之王

永徽是唐高宗李治登基之後的第一個年號,徽是標幟、美好之意,也象征著他的政治理想——秉承太宗皇帝的遺訓,高舉貞觀之治的偉大旗幟,讓大唐帝國江山永固,永遠保持一派政通人和、四海升平的盛世景象。

就是在這種理想的指引下,年輕的李治躊躇滿志地開始了他的帝王生涯。而太宗皇帝給他留下的兩個顧命大臣——長孫無忌和禇遂良也在他們的崗位上表現得兢兢業業、盡職盡責。史稱他們“同心輔政,上(李治)亦尊禮二人,恭己以聽之,故永徽之政,百姓阜安,有貞觀之遺風”(《資治通鑒》卷一九九)。

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說,永徽時代也可以稱為後貞觀時代。

永徽之初,一切看上去都很美。君臣同心,上下一致,帝國馬車在貞觀時代開創的寬衢大道上筆直地向前奔馳,沒有人感覺有什麽不妥。

唯獨有一件事情,讓高宗李治的心頭始終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陰影。

那就是晉州(今山西臨汾)地震。

從貞觀二十三年八月開始,晉州地區就頻頻發生地震,僅第一次就倒塌了眾多民房,壓死了五千余人;同年十一月以及永徽元年四月、六月,晉州又接連地震,“有聲如雷”,令高宗李治困惑不已。

世人皆知,晉州是大唐王朝的龍興之地,又是天子李治任晉王時的封邑,如此龍脈所系之地,卻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接二連三地發生地震,這對剛剛君臨天下的李治而言,實在是一個不祥之兆。

古人大都相信天人感應之說。他們認為,大自然一旦發生災變,或者發生什麽奇異現象,一定是人事出了問題,尤其是政治上很可能出了問題。所以當高宗李治針對此事詢問他的東宮舊僚、時任侍中的張行成時,老臣張行成就直言不諱地吐露了他的隱憂:“今晉州地動,彌旬不休。雖天道玄邈,窺算不測;而人事較量,昭然作戒。恐女謁用事,大臣陰謀,修德禳災,在於陛下。且陛下本封晉也,今地震晉州,下有征應,豈徒然耳。伏願深思遠慮,以杜未萌!”(《舊唐書·張行成傳》)

此番直言的核心在於八個字:女謁用事,大臣陰謀。

如果放在許多年後來看,張行成所說的這八個字無疑是驚人準確的預言。

因為前四個字說的就是幾度浮沉而最終崛起的女人武曌,後四個字說的就是權傾一時而最終垮台的元老重臣長孫無忌。

當然,那個時候誰也不知道帝國的未來會是什麽樣子,高宗李治更不可能預見未來發生的一切,但這並不等於他會對張行成的一番直言無動於衷。相反地,李治受到了極大的震動,尤其是“大臣陰謀”四個字,更是有如一聲驚雷炸響在他的耳邊。

究竟是什麽樣的大臣,又將制造出什麽樣的陰謀?

李治對此憂心忡忡,卻又百思不得其解。

“深思遠慮,以杜未萌!”

張行成說的是對的,李治想,不管朝中隱藏著怎樣巨大的隱患,自己都必須居安思危、防微杜漸,並且想辦法把隱患挖出來!

而李治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像太宗皇帝那樣,命群臣上疏進諫,直言朝政得失。隨後,李治在朝會上對文武百官公開宣布:“朕謬膺大位,政教不明,遂使晉州之地屢有震動。良由賞罰失中,政道乖方。卿等宜各進封事,極言得失,以匡不逮。”(《舊唐書·高宗本紀》)

天子的詔命一下,群臣的上書立刻像雪片般飛來。

然而,令李治大失所望的是,百官們的奏疏雖然洋洋灑灑、文采斐然,可基本上都是一些大而無當的陳詞濫調。李治真正關心的問題,沒有人提出只言片語。

就在李治大感不滿的時候,一樁突如其來的案件,似乎讓他找到了問題的症結。

這是一樁彈劾案,被彈劾的對象是時任中書令的禇遂良。

發起彈劾的是禦史大夫李乾佑和監察禦史韋思謙,他們指控禇遂良“抑買土地”。所謂抑買,就是壓低價格強行購買;被強買的是一個胡人,其時在中書省擔任翻譯,是禇遂良屬下的一個小職員。

此案的性質一目了然,只存在兩種可能性:要麽是禇遂良仗勢欺人、以權謀私,要麽就是他以“抑買”的方式變相收受下屬的賄賂。而無論是哪一種,禇遂良顯然都已觸犯了法律。根據《唐律》,官員枉法求財者,可處以三年以下徒刑,並追還贓物;情節特別嚴重者,最高可處以絞刑。此案移交到大理寺後,大理寺丞張山壽經過查實,很快就作出判決:罰禇遂良銅二十斤(按《唐律》,罰銅二十斤相當於徒刑一年)。

這個判決至少說明了兩個問題:一,案情屬實,禇遂良確實觸犯了相關法律;二,量刑結果是以罰代刑,基本上屬於一種象征性處罰,明顯有從輕發落、大事化小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