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球的通信(第2/6頁)

哲文在信中談到了一些走在時代前頭的人悲慘的命運。十多年前,日本發生了“蠻社之獄”,江戶幕府鎮壓了渡邊華山、高野長英等人。那是一八三九年,鴉片戰爭前夕。而在那之前的一八三六年,官吏大鹽平八郎在大阪發動了貧民起義。幕府當局受到極大的震動,在對待西洋學術及知識分子問題上變得有點神經質。恰好有一個心胸狹窄又反西洋學術的家夥,名叫鳥居耀藏。他給渡邊華山、高野長英、小關三英等當時著名的荷蘭學家、進步知識分子扣上了莫須有的罪名,把他們逮捕了。小關三英自殺而死,渡邊華山也在被捕後監禁期間自殺了。高野長英入獄的第五年,因牢房失火而暫時得到釋放,他借機潛逃了。無論如何,他要活下去,因為有必須要做的事。

連維材十分理解高野長英那種“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心情。四兒子理文在日本時,曾給他寄過有關高野長英潛逃的詳細報告。連維材默默祈禱這位鄰國先覺者平安無事。高野長英用藥自毀容貌,但最後一切苦心白費了。這年十月,幕府官吏闖進了青山百人町,那是他的家。絕望之際,他自殺了,死時才四十七歲,正是大有作為的年紀。

高野長英自殺後,日本才開始明白需要像他這樣掌握歐洲學問的人才。外國船只和軍艦不斷靠近日本沿海,英國軍艦瑪利納號兩年前公然對東京港進行了測量。去年,開進長崎的荷蘭商船提交了“風說書”,即告訴日本:美國想與日本通商。

幕府開始在海岸要地構築炮台。據說韭山的代官、江戶後期著名的炮術家——江川太郎左衛門已下令建造反射爐。利用反射爐可大規模煉鐵。過去的大炮多是銅制的,現在可以用更強大的鐵制炮來代替。這是國防上一項值得注目的措施。哲文在信上說,不僅幕府,就連薩摩和佐賀藩也計劃建造反射爐。而且過去幕府的方針是限制制造槍炮,現在不僅準許制造,甚至還給予獎勵。

“真是激烈啊!”連維材再次自言自語,不知不覺加快了磨墨的動作。

待放下手中的墨,他重新坐正姿勢,接著翻了一頁信紙。當時日本寫信的紙大多是卷紙。哲文不像理文那樣常給父親寫信,因此一次寫很多。

連維材翻了一頁,不覺微笑起來。下頁信紙上有一半是畫,畫著個戴眼鏡、目光有神的洋人肖像。這人長得瘦,但有種堅韌不拔的精神。肖像下面寫著幾行字:

他叫伯德海姆,一個十分頑固的英籍傳教士,他在地面上挖洞,又用挖起來的土把洞填起來,然後再把填起來的地方挖開。他五年來一直不停地幹著這個活兒。仔細看看他的臉。

以前理文的來信中也常提到伯德海姆。連維材曾經根據理文的描述,想象過他的容貌。但這和哲文所畫的大不一樣。連維材腦子裏描繪的是一個更為精神抖擻、更為肥胖的人。

一八一六到一八六一年,英船拉伊拉號和阿爾賽斯特號訪問了琉球。拉伊拉號船長叫巴基爾·霍爾,他就是後來曾在東京大學擔任語言學教授的B.H.張伯倫的父輩。張伯倫這名字就是用這位父輩的姓和名起的。霍爾寫了本《大琉球島航海探險記》,他們一行人好像很喜歡琉球,回國後,一些熱心的高級船員組織了一個俱樂部,叫“琉球海軍使節團”,並募集資金,準備向琉球派遣傳教士。伯德海姆就是這個“使節團”派出的第一個傳教士。他到琉球是一八四六年,距霍爾航海到琉球已過去了二十七年,琉球海軍使節團這才完成夙願。派遣傳教士的願望是實現了。可是,傳教的工作卻沒什麽進展。正如哲文所嘲笑的那樣,伯德海姆的努力令人感到就好像是挖了一個洞又填上,填上了又再挖。

在伯德海姆肖像畫的後面,哲文繼續寫道:

跟這個頑固的家夥還不得不長期交往下去。幸而出現了另一個人,跟這人交往將會獲得更多的好處。最近我每天都去見他。他在這兒待的時間不會太長,我必須要抓緊時間同他交往。

這人就是中濱萬次郎,他以“約翰萬次郎”的名字聞名。他原是土佐漁民,因漁船遇險,在海上漂流,被美國捕鯨船救起,直接去了美國,在那裏接受了學校教育。他十四歲遇險,在美國過了十年,日語幾乎忘光了,偶爾回憶起來的也只是土佐方言,在琉球誰也聽不懂。萬次郎在美國學的是航海術和測量術。他之所以回日本,是因為覺得自己所學的東西也許會對祖國有用。一八五一年一月,載著他的美國船停靠琉球時讓他下了船。凡到過外國的人,即使是在海上遇險的漂流民,回日本也要受懷疑。萬次郎在琉球被扣留半年多,回國後,他在幕府當官,後來在學校中當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