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崎夜談(第4/7頁)

如今,一兩銀能換二千文銅錢,銅對商人的吸引力也就減弱了,於是以幹鮑魚、幹海參和魚翅為代表的海產品,即“俵物”代替銅成了對清出口的主要商品。但俵物畢竟不能完全替代銅。貿易減少是不可避免的,長崎經濟也就衰退了。酒樓和妓院之類的地方對市面行情最是敏感,妓女懂點經濟知識並不奇怪。

袖若按自己的理解,說了一通長崎的今昔盛衰。

“你知道的事情真不少。”哲文半開玩笑道。

“說得真好。”理文也誇道。

袖若的話單刀直入,簡單明了。“這都是從大人物那兒聽來的。”她說道,“不知好日子什麽時候能再來呀。客人們都在發牢騷,說是薩摩搞的鬼,什麽事都不好辦了,真的……”

“薩摩?”理文不覺順嘴說了句。

“咦?聽起來令弟的日本話帶點薩摩口音呢。”

“沒有,我朋友中有薩摩人。”理文慌忙回應道。

俄而,袖若起身離開。她是當紅妓女,還要去另一位客人那兒。

管弦旋律一消失,房間突然安靜起來,不過這氛圍倒是很親切。房裏只有兄弟二人。哲文大概是考慮到,兄弟倆畢竟闊別三年,重逢時有女人和歌聲,氣氛會更融洽,因而才這樣安排的吧。桌上的菜沒怎麽動。

“吃點吧,不吃廚子會不高興的。”哲文拿起筷子。

“是呀,他還特意跑來打招呼。”理文將匙子插進鮑魚湯裏。

“薩摩的名聲不佳呀。”

“在長崎似乎確實如此。”

“太霸道了。跟我們家的金順記一樣。”哲文雖不問家業,但對父親的性格和那反映父親性格的金順記的本質一清二楚。

“不是霸不霸道的問題。”理文是金順記裏的人,他帶著辯解的口吻道。

“那倒是。光是霸道怎麽行!你說,薩摩這樣下去能行嗎?”

“哥哥是畫家,對這種事也有興趣?”

“當然。對女人、對世上的事,我都有興趣。若對什麽都沒興趣,就畫不了畫啦。如果不比一般人更有興趣,就畫不出真正的好畫。至少我這麽認為。”

“我覺得薩摩可以的,長崎也就發發牢騷,誰也不敢公開反對薩摩。”

薩摩進行走私貿易,這是眾所周知的。他們不僅在琉球和薩摩海面上收購唐物,還在日本各地采購俵物。幕府采取壟斷政策控制對外貿易,拿俵物來說,日本百姓甚至禁止食用所謂的俵物“三品”——海參、幹鮑魚和魚翅。諷刺的是,島津藩卻在北海道和北陸一帶偷偷收購俵物,有時甚至裝作外國船只。他們把這些俵物運到琉球,主要賣給金順記的唐船。所以,落到長崎會所的俵物數量少,質量也差。而沒有信牌的船經過琉球時,就先把運送的俵物廉價上市了,要是特意運到長崎就不劃算,因而來長崎的唐船也減少了。

“這麽說,日本要變了,可能還很重大,如果薩摩有能人的話。”哲文道。

“有!”理文立即道,“薩摩只缺財力,不過,現在似乎也有了。”

“那恐怕也是靠我們金順記吧。”

“不,沒有金順記,也會有別人和島津做生意的。”

“這就是時代的潮流吧。”

“對。”理文使勁兒點點頭。他想起了大久保正助和西鄉吉之助。

掌燈了,屋子裏洋溢著更加親切的氣氛。哲文隨手斟上紹興酒,一口喝幹,道:“不僅日本,我們國家也要變啊!”

“十年前的鴉片戰爭起不就變了嗎?過去廣州一口通商,現在五口了。”

“那只是表面,今後連內部……嗯,五臟六腑都要變。”

“是嗎?”

“來日本前,我去了趟廣西。”哲文換了話題。

理文第一次聽說此事。算算時間,應該是半年前,當時他正奔走於琉球與薩摩之間。父親雖常對其指示工作,但並未談及家中情況,而哲文在外漂泊,四處遊走是常態,自然也不會有人特意告訴理文他的行蹤。

“桂林嗎?”

桂林作為廣西著名的風景勝地,有著“桂林山水甲天下”之美譽,和廬山、黃山一樣,這也是畫家有生之年必去之地。哲文去桂林,一點兒也不稀奇。

“桂林是順便去的。”

“順便?那你去什麽地方了?”

“桂平。”

“桂平,好像聽說過,在桂林附近嗎?”

“離得很遠呢!”

“風景好嗎?”

“有個西山……其實是因為西玲在那兒,我是受父親之托去請安的。”

“原來如此。”理文點了點頭。

西玲這個名字,在連家是要避諱的,在母親面前更是不能提,因為她和父親有著特殊的關系。連維材能夠創建金順記這樣的大店鋪時,得益於白頭夷富羅斯的資金援助。

所謂“白頭夷”,是指巴斯人,他們很多至今仍住在孟買一帶,在印度金融界擁有龐大的勢力。他們本是住在波斯的拜火教徒,因拒絕改奉回教逃到國外。他們是天才的金融家,在十九世紀的世界經濟舞台上曾非常活躍。廣州也有不少巴斯人。富羅斯同中國女人生了個女兒,就是西玲。他死後,連維材撫養起了恩人的女兒,但不知何時起,他們有了非同尋常的關系。西玲個性強烈,不鬧點事兒出來就不安心。然而鴉片戰爭期間,她失去了摯愛的異父弟弟,又遭到了英國兵的淩辱,就此變了個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