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天傾(八)

洛都城中,依舊是一片混沌不明的混亂局勢。

在洛都西苑到銀台門一線,因為來自南郭的攻勢,固然是打的如火如荼。但在滿地殘敗與廢墟的北郭,就有些半死不活的孤寂清冷味道。

雖然還有大量人類活動的痕跡,卻並非集中在皇城的方向。

失去了城外的營地和輜重之後,那些本身就有些懈怠疲乏的軍將們,就更加有理由,以器械和物資都準備不足的借口,陽奉陰違式的,各種推諉拒絕繼續攻打皇城大內的命令了。

所謂堤外損失堤裏補,這些被困在城中的軍將們,此時也不再想著如何沖出相對安全的城防,擊退那些肆虐的胡騎狂潮,而是更加努力的發動手下,從城中居民百姓的身上,給收刮盤剝回來。

這時,安廈門上總算是有人,觀察到東面的敵勢,一下子減少了許多,而變得稀稀拉拉起來,就像是被某種無形的漩渦,給吸引走了。

另一次景園門的城頭上,還有人信誓旦旦的說,聽到了炮響。於是這個可能是援軍到來的消息,在某種期許的心情下,被一層又一層的向上傳達而去。

與此同時,城外兵敗所帶來的影響和余波,還在城內的軍隊中,持續蕩漾著。

皇城附近的廢墟之中的保捷軍駐地,響起了破口大罵聲。

“他娘的。”

“就叫咱們吃這寡湯清水……去拼命打城麽?”

一名形容消瘦的火長憤然起身,將一鍋子渾濁的湯料,踹翻了一地。

“老子還沒走到地方,就先餓倒在進發路上了……”

然後看著裏面潑灑出來的東西,附近聞聲聚集過來的軍士們,不由愈加憤怨和鼓噪起來。

“這哪是人吃的東西……”

“軍淄糧台處的那些耗子,把我們當作牲口來糊弄麽……”

因為他們赫然可見,滿地爛糊糊的殘渣裏,不見多少米粒或是面湯,卻夾雜著大量還未煮爛的芻豆、雀麥、還有大團梗結的草葉和豆粕,顯然是直接把馬吃的草料給拿過來應急充饑。

這種被羞辱的惱怒和憤怨情緒,在各種饑餓和疲憊之下,就像是掉進柴禾堆裏的火星,隨著他們四散奔走相告的行為,而猛然蔓延開來。

隨著一處又一處的湯鍋、煮釜在四處串聯的叫罵聲中被打翻,甚至還有在湯水裏發現了好幾只連毛帶皮的老鼠和腐爛的鳥雀。

於是越來越多群情激憤的士卒聚集起來,用手中的短匕鐵叉挑起裏面發現的老鼠等雜物,高喊著要吃食,要說法的口號,氣洶洶的沖到最近一處的糧台所,在一片叫罵、毆鬥和哀求聲中,將裏面貯存的東西給搶掠一空。

待到都統制王嵩,驚聞這個消息而派出直屬軍序彈壓,卻已經是折騰到天黑之後了,待到亂哄哄的一夜過去,卻是二十三處城中的糧台據點,至少有過半受到嘩變亂兵的沖擊,乃至被搶掠被搗毀一空。

雖然這次參與嘩變的不過是局限於保捷軍的數千人,被斬殺了領頭數百人,又處決了數名糧台官之後就平復下去了,卻造成了剩余的輜重存糧,損失過半的嚴重後果。

這個突然而來的結果和意外,卻是讓王嵩再次手腳冰涼起來,差點舊傷重發病倒過去,失去了城外的後路和憑據之後,他只覺得自己的權威和掌控力度,與日具在消亡著。

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和征兆,要不無糧自散亡於內,要麽全力出戰亡於外敵,事情到了他這一步,他只能放下身段和體面,全力向南面的中路軍求助協糧了。

這時,城外可能出現援軍的消息,也經過多次折轉,送到了他的面前,多少振奮了一下帳中軍將的情緒,將這次保捷軍嘩變的影響,給暫且按奈下去。

但是接下來一步,對於援軍到來的處置和方略,卻在余下的軍將之間,產生了激烈的爭執和異議,有人雖然已經不再擔心給搶功之實,但卻也放不下那個臉子,主動向頗有嫌隙的對方主動求助。

還有人則擔心合兵之後的主從之次,若是那位副都統徐慶聯合了那位北面招討,為延邊系的人乘勢出頭來,爭奪東線軍馬的主導權,他們這些中軍故舊又該做如何自處。

這林林總總的意見匯集在一起,就是一個概意,大多數人還覺得自己麾下實力遠勝對方而尚有可為,實在不願意讓對方,見到這裏的窘態和困境。

於是這一夜無果,各自散歸。

對於敵情不明的保守估計和內部的分歧。再加上某種不願意放棄城中收獲的私心,利令智昏的驅使,讓他們終究還是浪費了這個裏應外合,沖破重圍的寶貴時機。

唯一做出的決定就是冒險派出輕騎,聯絡上援軍探明情況再做打算。

……

北邙山下,失而復得的上清宮大營。

密集銃擊和激蕩的酣戰聲,都已經漸漸消停,只剩下用作威脅和震懾那些又在營外,遠遠遊曳觀望的小股胡騎,而零星發炮的震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