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天傾(七)

“齊列……放……”

站在隊列前出位置的客營副將種師中,抹開面上被流矢刮到的血痕,高舉起手中纏著絲帶的短戟大聲吼道。

隨著指向的號令聲,巍然肅立的隊列裏,頓時震響此起彼伏的連綿銃擊,構成了鋪天蓋地的彈雨,一波又一波交替著澆淋在,那些奔走突進的散亂遊騎隊列中。

正所謂“彈丸共炮子齊飛,刀矛與銃炮共天際一色。”

就像是呼嘯在風聲中的無形巨鐮,不停的擊中掀倒奔走的身影,收割走人和馬匹的生命,又將他們驅趕和逼迫的在戰場中不由自主的狂奔亂竄,根本不敢稍作停留片刻。

而在這種氣勢被奪的情況下,就算是那些奮力從馬上奔射出來的箭矢反擊,也變得稀疏綿軟無力,而缺少該有的準頭。偶然有一些落在列陣的人群裏,也只能造成十位數的零頭傷亡。

而在他們的身後,則是更多的列陣,無數個長短冷兵和火器構成的,密集列隊的小方陣,又組成了不怎麽規整而交替行進的大方陣。

就像是一大塊一大塊緩緩遊動在原野上的厚重鐵氈與磨盤,將那些像是嗅到血腥味的蚊蠅一般,而蜂聚過來而無孔不入的胡馬遊騎,給拍碎絞爛在近側之間。

在潔白無垠的河洛雪原之中,一路留下的大片人馬屍體和不斷蔓延的血色之路,緩慢而堅決的逼近著河陽橋的方向。

梁山派來的特使,神機子朱武,因為某種特殊的緣故,也被安排在某輛移動大車的高台上,得以仔細打量著大軍的隊列和變陣。

卻是覺得腦子已經亂成一團麻,而有些嚴重不夠用了,因為,這明顯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種陣型和戰法,卻是自成體系與奇巧奧妙。

這些南朝新軍的銃器,看起來與傳統的弓弩,在使用原理和射程差別不是太大,甚至在小團體戰鬥時也有所不如。

但是一亦上了規模之後,就仿若脫胎換骨了一般,依仗著基本的數層線列和中空方陣,就發揮出,比傳統的箭陣和弩列,更加強大的集群殺傷優勢和效用來。

起碼弓弩俱以將士力臂所發,而力臂盡則不能再戰,相比之下銃軍所費的不過是列隊面敵的膽氣和心魄,以及取用子藥的些許氣力而已。就算是瘦弱之輩加以操訓亦可勝長,乃至上肢健全的傷殘者,亦可原地發銃擊敵。

而銃發數十之後,仍斷無氣盡力竭之虞,反倒是因為操使嫻熟放開手腳而益加準直,正所謂後發而至,綿連不絕。

再加上刀兵、銃列之中,尚內置有炮隊跟隨,可以伺機轟擊和壓制那些及遠的敵兵,以打斷打亂敵軍沖擊的勢頭。近身更要承受列中擲彈兵投射的火油爆彈,然後才有長短兵器具列的戰兵接戰廝殺。此間之時,已經足以銃兵攢射多輪……

而在側翼的另一些方陣之內,則掩藏著正好以暇的騎兵隊,未接戰時他們就牽馬步行大隊之中,以減少消耗和節約馬力。

一亦得到相應號令,則沿著各個方陣之間讓出來的短暫甬道,小跑著轉向和加速,而對那些貿然突入之敵,視情況予以迎頭痛擊,迂回側擊或是背擊,化整為零的騷擾牽制,乃至長出追擊那些敗亡之敵。

稍落下風或是情況不利之下,則可以在銃射的掩護下,就近退入步隊方陣的內圈之中,獲得休整之後再來打算。其中的種種戰術素養和配合,雖然還有諸多略顯粗糙和生硬之處,但是應用起來已經算是相對嫻熟了。

因此,一旦結陣完畢,也只能用守若磐石,攻若山崩來具體形容了。

只是如此戰陣間的消耗也是極大,因此需要重兵保護的大隊輜重車輛隨行,才能保證基本的戰鬥效率,但這些輜重大車也不是普通的車輛,而是輪軸車板都是經過額外加固的產物。

雖然有所犧牲負載和容量,但是也提供了某種遮擋遠程箭石的屏護,一旦就地具列聯結,就是一處現成的簡易車陣,即可行軍立營,亦提供戰地休整。

只要有相應的木工和少量物料備件,就可就地堅持很長一段時間。

因此,唯一可攻的弱點,就是拉車負重所用的馬匹畜力,因此它們在容易收到攻擊的空曠地形下,都被攻擊行進的隊形,給嚴密的逐段保護在中空的內裏。

除非強行擊潰外圍的屏護,才有機會傷害和威脅到裏面的輜重和騾馬,但是這個耽擱的時間,卻足夠附近的友軍方陣,進行援護或是包抄、截斷式的戰術機變了。

作為酷愛兵書軍典的過往,他已經忍不住見獵心喜的在腦中如此推演著,如何對抗這些火器方陣的手段和方略,卻發現大多數情形之下,還是無法可想,或是沒有過多取巧的機會。

除非是抱有壓倒性的優勢之下,不顧犧牲和傷亡的強行正面突破,全力擊潰其中一部而籍以撬動全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