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14頁)

當年孫金發在海河邊上和大名鼎鼎的“海河幫”叫板,照例是一抱腦袋一夾襠側躺下去,只當自己是個沙土袋,任打任踹您隨便。“海河幫”的幫主綽號人稱“海河蛟”,是個心毒手狠的角色。那幾天海河蛟正渾身叫勁手癢癢,見有人躺在這兒讓你打,那就對不起了,不打白不打,他先是運足了氣照孫金發的軟肋給了一腳,這一腳踢斷兩根肋骨,孫金發面不改色大叫:“舒坦,真他媽的舒坦,再來兩下……”

海河蛟又是一腳,孫金發卻即興創作起天津快板來:“爺住天津衛呀……”

“嗵!”“嗵!”又是幾腳。

“是嘛也學不會……”孫金發接著說。

又是一陣雨點兒般的拳腳。

“學會了×你媽呀,是專和你媽睡……”

海河蛟是個大孝子,最忌諱有人罵他娘,於是火冒三丈,指揮手下人把孫金發往死裏打。孫金發神態自若地挨著一下一下的重擊,照樣念著天津快板,汙言穢語一句跟著一句,抑揚頓挫,合轍押韻,海河蛟家族裏的女性長輩挨著個兒讓他×了一遍,最後罵得海河蛟汗都下來了。他算看出來了,眼前只有兩條道兒好走,要麽打死他算了;要麽自己認栽。要說打死他,海河蛟倒也沒什麽下不去手的,問題是一旦出了人命,他在地面兒上未必罩得住。唯一的辦法就是拋下多年積蓄的家當遠走他鄉,可話又說回來了,為這麽一個潑皮值當嗎?你要是不打死他,任他把十八代先人都×一遍,往後還怎麽在天津衛混?有道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那時孫金發光棍一條,灶王爺貼在腿肚子上——把腳一擡,全家上路。他怕什麽?這條賤命不值錢,打死就算了,打不死您就拿錢來擺平吧,錢到手了還要當你的爺。

最後海河蛟很明智地選擇了認栽,讓出地盤,賠了一大筆錢又叫了聲爺了事。

敲鑼賣糖,各幹一行。孫二爺是靠這門手藝吃飯的人,既然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那麽在混混兒群裏,孫二爺理應是狀元。

然而孫二爺終於有一天也栽了,而且是徹底斷送了他的混混兒生涯。

那天孫二爺逛街逛到南市口,發現新開張了一家飯莊,門口的橫匾上寫著店名“金法樓”。孫二爺不識字,他掃了一眼沒在意,正要過去,他身邊一個能識幾個字的小混混兒說話了:“二爺,這家飯莊起的名兒可有點兒不對,您聽聽,愣敢叫金法樓,這不是和二爺您叫板嗎?”

孫二爺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不禁勃然大怒:“沒錯兒,這名兒起得是不地道,金法樓?犯了咱爺們兒的名諱,這不明擺和咱爺們兒過不去嗎?行啊,咱們走著瞧……”

當天夜裏,孫二爺派了幾個小混混兒給這家飯莊粉刷了一遍門臉兒。當然,粉刷的材料不是油漆和大白,而是稠稠的、已發酵成綠色的大糞湯,愣是熏臭了一條街,第二天那條街上連行人都沒了,蒼蠅們倒是成群結夥去逛街了。

孫二爺這下捅了馬蜂窩,那家飯莊並不好惹,買賣是幾個人合股的,最大的股東是個日本浪人,叫木田八郎。此人在日本國內也不是個良民,是個有黑社會背景的人,不知因為惹了什麽事才跑到中國來,木田八郎是個劍道高手,總挎著一把武士刀,指名道姓地要和中國武術名家比武,他是個不安分的人,平日無風還想攪起三尺浪來,何況這次孫二爺惹了他。

木田八郎派人給孫二爺送了帖子,約孫二爺於某日晚在四平道的一片空地上決鬥。孫二爺接到帖子時正在茶館裏喝茶,一聽木田提出的要求他樂得把嘴裏的茶都噴出來了。他心說這東洋鬼子簡直是個“棒槌”,他難道不知道什麽叫天津混混兒?你有武藝可二爺我不和你玩,二爺走的是挨揍的路子,伸著脖子讓你打,有能耐你打死我,你要不敢咱就換換,你躺下讓我打,二爺我揍不出你屎來,就姓你的姓。

那天晚上孫二爺帶了幾個小混混兒準時赴了約,一個叫小二的混混兒還拎著一個小鐵桶,裏面裝了半桶剛從茅坑裏撈出來的新鮮糞湯。

木田八郎是一個人來的,他穿著一身藏青色的和服,腳上登著木屐,左手握著一柄帶鞘的武士刀。一看他這身行頭,孫二爺和幾個混混兒都樂了,這小子簡直個生瓜蛋子,任嘛不懂,和天津混混兒叫板,他帶把破刀來幹嗎?對這類生瓜蛋子,孫二爺是不屑於親自上陣的,二爺不打算給他這個臉。

孫二爺用手一指:“你,你打頭一陣。”

一個叫禿子的混混兒應聲走上前去,禿子當混混兒有十來年了,也算身經百戰挨過幾十頓揍了,是孫二爺的得力幹將。

木田八郎警惕地注視著向他走來的禿子,他心裏暗暗驚訝,對方居然赤手空拳來和他交手,莫不是精通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看來此人是個高手,須小心對付才是。木田八郎不敢怠慢,他“刷”的一聲鋼刀出鞘,伴隨著一縷金屬的錚鳴聲,黑暗中漫起一抹寒光,他雙手握住刀柄,立好門戶,靜靜注視著走近的對手,此時木田八郎渾身的肌肉都繃得緊緊的,整個身體猶如已搭在弓弦上的箭……他突然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對方怎麽雙手抱頭,身子一側躺下來了?這是什麽門派?地躺拳?還是什麽更神秘的中國功夫?木田八郎一時發起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