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第3/5頁)

她離開了村子,沿著大路穿過田野。破曉時分,她已經走出了一英裏外。她回頭看了看身後的大路,空空如也,沒有人跟蹤她。

她嚼了點兒僵硬的面包皮當早餐。上午過了快一半時,她在韋格利到王橋的大路和諾斯伍德到奧特罕比的大路交叉口的一個小酒館歇了歇腳。酒館裏沒有她認識的人。她一邊緊張地注視著門口,一邊吃了碗燉鹹魚,喝了一小杯蘋果汁。每當有人進門,她都連忙遮住自己的臉,但每次進來的都是陌生人,也沒有人注意她。她迅速地離開了,走上了通向奧特罕比的大路。

她到達山谷時,下午已過了一半。她上次來這裏,已是十二年前了,但這地方沒怎麽變化。瘟疫後這裏的復蘇快得令人驚嘆。除了有幾個小孩子在屋子周圍玩耍之外,大部分村民都在幹活兒,有人犁地,有人撒種,也有人在照料新生的羊羔。他們知道她是個陌生人,在田裏遠遠地注視著她,心裏猜測著她會是什麽人。如果走近了,他們中的一些人會認出她來。盡管她在這裏只待了十來天,那卻是一段令人難忘的日子,他們會記得的。鄉下人很少能遇見那樣激動人心的事情。

她沿著在兩道山之間的平地上蜿蜒的奧特罕河,穿過主村,經過一串她在這裏時知曉了名字的小村落——漢姆、短畝和長水,來到了最小也最遠的村落:老教堂。

離村子越近,她的心情就越激動,連雙腳的酸痛都忘記了。“老教堂”是個很小的村子,只有三十來間簡陋的房子,沒有一間大到可以做地主的府邸,甚至連鄉長的宅子都做不了。然而,顧名思義,這裏有一座老教堂。格溫達猜想它足有好幾百年歷史了。教堂有一座低矮的塔樓和一個很短的中殿,都是粗石料建成的。厚厚的墻上有幾扇很小的方形窗,顯然是胡亂地砌上去的。

她繼續向前走向田地,沒有在意遠處牧場上的一群牧羊人:精明的扶犁手哈裏是不會把大個子薩姆浪費在這樣輕松的活計上的。他一定是在耙地,或者在疏通溝渠,或者幫著掌控一組八頭牛拉的犁。她逐個地掃視著三塊田地,尋找著一群頭戴暖和的帽子,腳蹬沾滿泥的靴子,相互大聲吆喝著的男人,尋找著一個比其他人高出一頭的小夥子。她掃視了一遍,並沒有看到她兒子,心裏不禁又擔憂起來。他會不會已經被抓回去了?會不會又跑到別的村子去了?

她在一排正把糞肥撒入新犁出的溝裏的男人中找到了他。盡管天很冷,他卻把外衣脫了。他揮動著一把木鍁,背部和胳膊上的肌肉在他的舊亞麻布襯衫下不時地隆起和收回。一想到這樣的一個人是從她自己小小的軀體裏生出來的,她心裏充滿了驕傲。

當她走近時,所有的人都擡眼看著她。他們凝視的目光中充滿了好奇:她是什麽人?來這裏幹什麽?她徑直走向了薩姆,一把抱住了他,絲毫沒在乎他渾身散發著馬糞的臭味。“你好,媽媽。”他說,於是其余的人都大笑起來。

她不明白他們為什麽這樣開心。

一個一只眼眶裏沒有眼珠的瘦而結實的男人說道:“好了,好了,薩姆,這下你就沒事了。”他們又一次大笑起來。

格溫達明白了,像薩姆這樣的大個子,竟然有她這樣一位矮小的母親,大老遠跑來查看他的情況,就仿佛他還是個任性的孩子,他們覺得很好笑。

“你怎麽找到我的?”薩姆問。

“我在諾斯伍德的集市上遇見了扶犁手哈裏。”

“我希望沒人跟蹤你來這兒。”

“我天不亮就出村了。你爸爸跟人家說我到王橋去了。沒人跟著我。”

他們交談了幾分鐘,薩姆說他得回去幹活兒了,不然別人會不高興,說他把活兒都甩給了他們。“你回村裏去吧,去找莉莎老太太,”他說,“她住在教堂對面。告訴她你是誰,她會給你吃喝的東西的。我黃昏時回去。”

格溫達瞟了一眼天空。這是個陰沉的下午,再過一小時左右,這些人就不得不收工了。她在薩姆的面頰上吻了一下,就離開了他。

她在一所比村裏大多數房子都稍大一些的房子裏找到了莉莎——她有兩間屋子而不是一間。老太太向格溫達介紹了她丈夫羅布,他是個瞎子。正如薩姆所說的,莉莎很好客:她把面包和濃湯端上了桌子,又倒了一杯淡啤酒。

格溫達問起了他們的兒子,這下子打開了莉莎的話匣子。她滔滔不絕地說起了他,從嬰兒時期一直說到了當學徒,直到老頭兒嚴厲地打斷了她。他只說了一個字:“馬。”

他們安靜了下來,格溫達聽到了小跑的馬蹄有節奏的噠噠聲。

“是匹小馬,”瞎子羅布說道,“一匹馴馬,或者矮種馬。對貴族和騎士來說太小了,不過有可能騎馬的是一位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