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第4/5頁)

掃羅氣憤地說:“和我們一樣的罪人,也是上帝的孩子。”

“那也不是讓他們殺害我們的理由。”

“或許我們應該弄清那是不是他們的意圖。”掃羅走到門右側的窗口前。教堂的建築很矮,窗架剛好在眼睛的水平之下。窗子上都沒鑲玻璃:只有半透明的亞麻布百葉遮著擋寒。掃羅打開百葉,踮起腳尖往外看。“你們為什麽到這兒來?”他叫道。

戈德溫聽到了回答。“我們有一個人病了。”

戈德溫對掃羅說:“我來跟他們說話。”

掃羅瞪了他一眼。

“讓開。”戈德溫說。

掃羅不情願地服從了。

戈德溫高叫:“我們不能讓你們進來。走吧。”

掃羅不信任地看著他。“你要轟走一個病人嗎?”他說,“我們是教士和醫生!”

“要是那人得的是瘟疫,我們對他束手無策。讓他進來,我們就要死了。”

“那就聽憑上帝之手吧,這是毫無疑問的。”

“上帝並不允許我們自殺。”

“你並不知道那人哪兒不舒服。他也許是斷了手臂呢。”

戈德溫打開門左側的那扇對應的窗子,向外看。他看到一夥六個粗魯漢子圍著一副擔架站著,他們已把擔架放到了教堂門前。他們的衣服貴重但肮臟,如同穿著禮拜日的最好的衣服隨便地睡過覺。這是典型的強盜:他們偷了過路人的精美服裝,很快就穿糟蹋了。這些人都裝備著沉重的武器,有的佩著上好的寶劍、短刀和長弓,表明他們可能是散兵遊勇。

擔架上躺著的那個人冒著大汗——即使現在是一月份霜凍的清晨——而且鼻孔出血。戈德溫猛然間不由自主地在想象中看到了他母親垂死時在醫院的景象:她上唇上的血流,任憑修女時時擦掉還在不斷淌出。他可能會像那樣死去的念頭使他六神無主,簡直想從王橋大教堂的屋頂上跳下去了。在短暫的極度痛苦中死去不是要比在瘋癲、昏迷和難捱的口渴中熬上三五天再死強得多嘛。“那人害的是瘟疫!”戈德溫驚叫著,他自己都聽到聲音中有歇斯底裏的腔調。

一個強盜邁步向前。“我認識你,”他說,“你是王橋修道院的副院長。”

戈德溫竭力使自己鎮定下來。他又怕又怒地看著那人——顯然是這夥人的頭目。他扮出一副貴族的洋洋自得的樣子,他原本英俊的面孔經過多年的野外生活已經改變。戈德溫說:“你是什麽人,竟然在修士唱著給上帝的贊歌時來砸一座教堂的大門?”

“有人叫我‘隱身者塔姆’。”那強盜回答。

修士們喘了一口粗氣:“隱身者塔姆”是個傳奇人物。喬奎爾兄弟叫道:“他們會把我們殺個精光的!”

掃羅繞到喬奎爾身邊。“別出聲,”他說,“要是上帝願意,我們全都得死,可還沒到時候呢。”

“是的,神父。”

掃羅回到窗跟前,說道:“你們去年偷了我們的雞。”

“對不起,神父,”塔姆說,“我們餓壞了。”

“可你現在來求我幫忙了?”

“因為你布道說,上帝會寬恕的。”

戈德溫對掃羅說:“讓我來對付吧!”

掃羅內心的鬥爭明顯地流露在臉上了,他的樣子交錯著恥辱和反抗;但最後他還是低下了頭。

戈德溫對塔姆說:“上帝寬恕真心悔改的人。”

“是啊,這個人叫‘林中勝者’,他真心悔改了他的許多罪孽。他願意在教堂祈禱康復,如若不成,就死在聖地。”

另一個強盜打了個噴嚏。

掃羅從他窗前走開,面對戈德溫站著,他的雙手交叉在身後,說:“我們不能轟他走!”

戈德溫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你聽到那聲噴嚏了——你明白那是什麽意思嗎?”他轉臉對著其余的修士,確保他們聽到他下面的話:“他們全都染上瘟疫了。”

他們害怕地異口同聲議論起來。戈德溫就是要他們害怕。這樣,如果掃羅決定不聽他的,他們就會支持他。

掃羅說:“即使他們得了瘟疫,我們也該幫助他們。我們的生命不是我們自己的,不能像金子一樣埋藏在地下保護起來。我們已經把自己交給了上帝。由他隨意使用,當符合他的神聖目的時,他自會結束我們的生命。”

“讓這夥強盜進來就是自殺。他們會把我們全都殺死的!”

“我們是上帝的人。對我們而言,死是與上帝的幸福團聚。我們有什麽可怕的呢,副院長神父?”

戈德溫意識到,他讓人聽起來是害怕了,而掃羅卻講得義正詞嚴。他強迫自己顯得鎮定自若。“自己找死是一種罪孽。”

“但是如若在我們執行我們的神聖職責的過程中,死亡降臨到我們面前,我們就高高興興地擁抱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