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4/13頁)

菲利普清楚自己是無辜的,他沒有私通,自然也就沒有重用裙帶關系一說,因為一個人既然沒有孩子,就不可能寵用親子,這是十分合邏輯的。然而,他還是深刻自省,看看在提攜喬納森一事上是否有什麽錯誤。正如不純的思想是重大罪行的一種陰影,或許寵愛一個私生孤兒正是重用裙帶關系的陰影。修士們是應該放棄天倫之樂的,而對菲利普來說,喬納森一直像個兒子。在喬納森年紀很輕時,菲利普就任命他為司務,現在又提攜他作副院長助理,他捫心自問:我這麽做是不是出於我自己的驕傲和個人的好惡呢?

唉,是的,他想。

在教導喬納森、觀察他的成長和看著他學會如何管理修道院的事務中,菲利普確實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但即使這些事情沒有給菲利普這樣強烈的樂趣,喬納森依然會是修道院中最能幹的年輕管理人。他聰慧、虔誠,有想象力,也有良知。他是在修道院中長大的,對別樣的生活一無所知,從來沒渴望過自由。菲利普本人原就是在修道院中長大的。他想,我們這些修道院收養的孤兒可以成為最好的修士。

他把一本書:《路加福音》,放在一個小書箱中。他待喬納森如親子,但他並沒有犯下要上宗教法庭的罪。這種指控是荒謬的。

不幸的是,單單這一指控本身,就足以毀掉一個人了。它削弱了他的道德威望,將會有人記住了指控而忘掉了裁決。下一次,當菲利普站起來,慷慨陳詞“戒律禁止一個人覬覦他鄰居的妻子”的時候,有的教眾就會想:你年輕時也找過樂子。

喬納森氣喘籲籲地闖了進來。菲利普皺起了眉頭。副院長助理在進入房間時,是不得喘粗氣的。菲利普剛要就修道院負責人的舉止進行說教時,喬納森說:“彼得副主教已經到了!”

“好啦,好啦,”菲利普緩和著說,“我反正也快收拾好了。”他把小書箱遞給喬納森,“把這個拿到寢室去,到哪兒也不要跑,修道院是個和平和寧靜的地方。”

喬納森接過去小書箱,也接受了指責,但他說:“我不喜歡副主教那副樣子。”

“我相信,他會是一個主持正義的法官的,這也就是我們的全部所求了,”菲利普說。

門又開了,副主教走了進來。他和菲利普年齡相仿,又高又瘦,灰發已經漸稀,臉上帶著一種目空一切的表情。他看上去有點面熟。

菲利普伸出手去,說:“我是菲利普副院長。”

“我認識你,”副主教酸溜溜地說,“你不記得我了嗎?”

那沙啞的聲音提醒了菲利普。他的心沉下去了,這可是個老冤家。“彼得副主教,”他苦笑著說,“韋勒姆的彼得。”

“他可是個專門找岔子的人,”菲利普過了一會兒對喬納森解釋說,這時他們已經離開了副院長住所,讓副主教自己舒服一下。“他會指責我們不勤快,或者吃得太好,或者祈禱時間太短。他說我太縱容。我敢說,他自己想當副院長。他當然會招災惹禍的。我派他當司賑,這樣,他就有一半時間在院外了。我那麽做,就是為了擺脫他。這對修道院和他本人都大有好處,但我敢說,他在為這事記恨我,雖說已經時隔三十五年。”他嘆息一聲,“大饑饉之後,你跟我去拜訪林中聖約翰小修道院的時候,我曾聽說,彼得去了坎特伯雷。如今他倒要坐在那裏來審判我了。”

他們在回廊裏。天氣晴和而溫暖。三個班級的五十名男孩,在北走道中學習讀書寫字,他們壓低的讀書聲,飄過了四方院子。菲利普記起了當初這裏只有五個男孩和一名上年紀的見習修士導師的時代。他想到了他在這裏所做的一切:修建了大教堂;把一座貧窮、衰敗的修道院變成了一個富裕、繁榮、有影響的機構;還擴大了王橋鎮。教堂裏,一百多名修士在唱彌撒。從他坐的地方,他可以看到高側窗上美麗絕倫的彩色玻璃。在他身後遠離東走道的地方,是一座石頭建的圖書館,裏面收藏了幾百部書籍,涉及神學、天文學、倫理學、數學,各種學科真可以說應有盡有。修道院外的下屬農場,在具有自給自足觀念的修士的負責下,不僅養活了修士,而且還養活了數以百計的農場工。這一切難道就憑一句謊言全都要從他手中奪走嗎?難道繁榮和虔敬的修道院就要拱手交給別人,諸如諂媚的鮑德溫副主教這樣的沃爾倫主教的爪牙,或者是韋勒姆的彼得這樣的自以為是的蠢材,任憑他們像菲利普振興修道院時那樣快地再把它糟蹋到衰微破敗、一貧如洗的地步嗎?難道大群大群的羊就要縮小到一小撮皮包骨的瘦羊,農場又要回到雜草叢生、顆粒無收的景象,圖書館會因棄置不用而蒙滿灰塵,美麗的大教堂會沉淪到潮濕失修嗎?他想,上帝助我成就了這一切;我無法相信,他有意把這裏變成一無是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