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遊行集會作為統治手段(第3/3頁)

遊行路線上的某些路段,一旁只有稀少的一排旁觀者。納粹的政治性表演太過突兀,不適合勞動節。許多人觀察到,街道在這一天變成舞台,唯一的服裝就是藍色罩衫,演講者的談話和姿態很僵硬,一切都按照劇本走,觀眾因而死氣沉沉。[66]

歷史學家彼得·弗裏切(Peter Fritschze)引用一個工人的話,他被要求參加這個集會:“我一離開隊伍,旁邊的人立刻跟我走。活動一結束我們就跑回家了。”[67]

至於偉大的紐倫堡大會,根據近年來德國歷史學家的研究,這些集會“冗長又陳腐”,只是為了要操弄群眾。2001年,“紐倫堡納粹集會文獻中心”(Documentation Center Nazi Party Rally Grounds)開幕,我們才得知納粹大會的另一面,裏芬斯塔爾要不是沒注意到這些場景,就是都剪掉了。許多娼妓湧入大會所在地,性傳染病攀升;公共廁所不足,僅有的幾間更是肮臟不堪。[68]要是表演本身又臭又長,就會有很多人在一旁喝啤酒。警察逮到很多“幹部”在破壞噴水池——可能是把它當成廁所了。[69]1935年後,連納粹自己都對愛國大會失去興趣,不只花費昂貴,還不見得每次都能達到“神秘效果”:“要打造氣氛絕佳的大型集會,需要很多元素,包括夏夜閃爍的星空……熱情的觀眾、排練完美的合唱團,精心編排的軍隊遊行——但是只要下一場雨就全部都毀了。”[70]

近現代的統治者想利用愛國大會——從法國大革命時期的慶典到二十世紀二十三十年代的法西斯大型集會——取代傳統節慶,但從以上種種描述來看,我們可以肯定地說成效不佳。失敗的原因和意識形態沒有太大的關系,不論是左翼的法國大革命,或是二十世紀惡毒反動的法西斯政權。失敗的是他們所用的手段:無止盡的遊行、閱兵和激情的演講。我們甚至可以說,這些手段本身就在傳達某些訊息——權力、軍事主義、團體至上,但時間一久,這些訊息就變得令人厭煩。

就算當作單純的娛樂活動,愛國大會也不夠格。首先,愛國大會是非常嚴肅的場合。傳統嘉年華則帶有顛覆性的幽默,平民扮成大官,和平地嘲諷當權者,享受幾天的放縱。但我們在這一章所提到的愛國集會就沒這麽輕松,羅伯斯庇爾舉辦的慶典充滿清教精神,絕不會有嘲諷劇,更沒有人敢把希特勒演成“蠢蛋王”,騎著驢子在街上倒走。嘉年華的愉悅完全不見,納粹舉辦的這類愛國大會,只是要贊揚國家權威,是要灌輸公民美德,或讓人民感到敬畏。

愛國大會可以換個樣子,少點訓話,更繽紛、更趣味輕松嗎?當然可以,2002年英國女王登基五十周年就是一個絕佳的例子,除了一般的軍事操演(飛翔而過的戰鬥機),流行歌手、華麗舞者帶來一連串的綜藝秀,王室成員也展現私下常人的一面。但比起參與度高的活動,大型集會本身能提供的體驗還是很有限。在中世紀晚期的嘉年華中,每個人都能巧思扮裝來顯現個人特色,有些人則展現搞笑的本領,舞者和運動員也盡情展現自己的天賦。你既是觀眾,也是表演者。但只有展演活動的集會,就算表演的創意再多,也無法讓觀眾參與。他們不過是被動的群眾,沒人會注意到個人的一舉一動。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場中央:遊行、演講、元首抵達時的激情場面等。

相較於參與度高的活動,集會活動的觀眾似乎就是處處受限、毫無成就感。但我們不必如此悲觀。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到四十年代的愛國大會之後,不出一個世代,後節慶時代的西方年輕人將會大舉反抗,不願再當被動的觀眾,更讓人意外的是,他們將開始復興古代的狂歡節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