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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出來的人個個半日回不過神來,喜也不知,懼也不知。只有張鄉甫自知兇吉未蔔,滿腹心事。

聖駕徑直去了高家西溪山莊,高士奇率全家老小跪迎,喊道:“臣高士奇率全家老小叩見皇上,恭祝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早已換過肩輿,下了轎來,往早先安放的龍椅上坐下,道:“高士奇,朕見你們家一團和氣,吉祥興旺,很高興。你高家可謂忠孝仁義之家呀!”

高士奇伏身而泣,叩謝不止。皇上說了許多暖心的話,才道:“士奇起來,叫你家人都起來吧。”

高士奇揩淚而起,叫全家老小起身,徐徐退下。皇上見罷高士奇家裏的人,再命阿山上前說話,阿山低頭快步上前,涮袖而跪,高聲唱喊:“西湖映紅日,錢塘起大潮。皇恩浩蕩蕩,東海揚碧波……”

皇上忍俊不禁,笑了起來,道:“阿山,你有話就直說吧,憑你肚子裏那點文墨,說不來這些文縐縐的話。”

阿山頓時臉紅,道:“臣阿山進宴兩百桌,進奇石、珠玉、古玩、古字畫若幹,這都是浙江父老自願貢呈。”

皇上笑道:“阿山,朕千裏迢迢來杭州,你請朕跟朕的臣工們吃頓飯,還說得過去。你送那些珍寶、古玩跟古字畫幹什麽?真是百姓自願的?”皇上說著便望望陳廷敬,原是多年前陳廷敬就說過,大凡下頭講百姓自願的事,多半是假的。只是皇上心裏高興,並不想太認真了。

阿山道:“百姓愛戴我皇,傾其所有進呈皇上都是心甘的。”

皇上搖頭笑道:“你這話又不通了。百姓果真傾其所有,朕就眼睜睜望著他們餓死?”

皇上說的自是隨意,卻把阿山嚇著了:“皇上恕罪!皇上知道阿山書讀得不多,不會說話。”

皇上又道:“好了,朕並沒有怪你。高士奇,朕想到你家四處看看。”

皇上去了高家花園,道:“南方就有南方的好處,你看這樹木花草,北方是長不出的哦!”

高士奇笑道:“這些樹木花草今兒沐浴天恩,會長得更好的。”

皇上哈哈大笑,說:“高士奇,朕想給你寫幾個字。”

高士奇這邊忙跪下謝恩,那邊早有太監飛快拿來了文房四寶,放在小亭的石桌上。皇上連寫了兩幅字,一曰“忠孝仁義”,一曰“竹窗”。高士奇跪接了皇上墨寶,又是伏泣不已。

皇上在這裏遊園子,賜字,陳廷敬、張鵬翮一班大臣也都跟在後面。劉相年品銜低些,總是站在遠處。張鵬翮見劉相年面色疲憊,心裏暗自感慨。皇上身邊正熱鬧著,張鵬翮便悄悄兒同陳廷敬說話:“皇上前幾日私下問我浙江官員誰的官聲最好,我對奏說杭州知府劉相年官聲最好。可今日我覺著皇上對劉相年好像不太滿意。”

陳廷敬道:“張大人果然慧眼識珠。劉相年性子耿直,又不伍流俗,在浙江官場上得罪了很多人。”

張鵬翮笑道:“我記得,當年是您在皇上面前舉薦了劉相年。”

陳廷敬正想找張鵬翮聯手保劉相年,便說:“只可惜,劉相年這回可要倒黴了!”

張鵬翮忙問是怎麽回事,陳廷敬便把阿山密參劉相年,徐幹學暗中派人向劉相年索銀子,高士奇故意選江水湍急處搭台子諸事大致說了,卻瞞住了劉相年把妓院改作聖諭講堂的事。

張鵬翮氣不打一處來,卻礙著這會兒正在侍駕,便輕聲說道:“我治河多年,沿河督撫道縣都有知曉,這個阿山官品最壞!徐幹學、高士奇也是不爭氣的讀書人!”

陳廷敬道:“我雖然把沿途所見所聞都密奏了皇上,可並沒有想好要參誰。若依國法,可謂人人可參,少有幸免。可皇上會答應嗎?我讓皇上知道天下沒幾個清官了,我就完了;我讓天下人知道大清沒幾個清官了,天下就完了。”

張鵬翮也低聲道:“陳中堂所思所想,正是下官日夜憂心的啊!我這些年成日同沿河督撫們打交道,可謂忍氣吞聲!我太清楚他們的劣跡了,可治河得倚仗他們,不到萬不得已不敢在皇上面前說他們半個不字!皇上也不想知道自己用的官多是貪官壞官!若依往日年少氣盛,我早參他們了。”

沒多時,張善德過來恭請皇上用膳。西溪山莊大小房間、亭閣、天井都擺上了筵席。皇上在花廳坐下,太子胤礽在駕前侍宴,其余臣工及隨行人員各自按席而坐。

皇上舉了酒杯,道:“朕這次南巡,沿路所見,黃河治理已收功效,更喜今年谷稻長勢很好,肯定是個豐年。百官恪盡職守,民人安居樂業,一派盛世氣象。朕心裏高興,來,幹了這杯!”

自然是萬歲雷動,觥籌交錯。皇上吃了些東西,身子有些乏了,先去歇著。

宴畢已是午後,各自回房歇息。陳廷敬正要回房,卻見張鄉甫過來拜道:“中堂大人,您說打賭皇上會把畫還我的,什麽時候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