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陳廷統領著妻小趕到哥哥家,一家人好結伴上路。張汧專門過來送行,道:“親家,我動不了身,已修書回去,讓犬子祖彥同家瑤代我在老夫人靈前燒炷香吧!”

陳廷敬滿臉戚容,拱手謝了。張汧又說:“您的委屈,我們都知道。過些日子,自會雲開霧散的。”

陳廷敬只是搖頭。一家人才要出門,大順說外頭來了兩頂官轎,後頭還隨著三輛馬車。陳廷敬走出耳門打望,轎子已漸漸近了,只見張英撩起轎簾,神情肅穆。陳廷敬忙低頭恭迎,又吩咐大順打開大門。張英同高士奇在門前下轎,朝陳廷敬無語拱手。

進了門,張英道:“陳廷敬聽旨!”

陳廷敬唬了一跳,連忙跪下。舉家老小也都跪下了。

張英道:“皇上口諭,陳廷敬母李氏,溫肅端仁,愷惻慈祥,鞠育眾子,備極恩勤。今忽爾仙逝,朕甚為軫惜。賜茶二十盒、酒五十壇,以示慰問。欽此!”

陳廷敬叩首道:“皇上為不孝罪臣開萬古先例,臣惶恐至極!”

禮畢,陳廷敬送別張英、高士奇,舉家上路。陳廷敬、月媛同車,珍兒、翠屏同車,豫朋、壯履兄弟同車,廷統一家乘坐兩輛馬車。劉景、馬明、大順同幾個家丁騎馬護衛。路上走了月余,方才望見家山。到了中道莊外,所有人都下車落馬。家中早是靈幡獵獵,法樂聲聲。進了院門,家人忙遞過孝服換上。卻見夫人淑賢同兒子謙吉攙著老太爺出來了,廷敬、廷統慌忙跑過去,跪了下來。老太爺拄著拐杖,顫巍巍的,啞著嗓門說:“快去看看你們的娘吧。”

守靈七日,陳老太太出殯,安葬在村北靜坪山之紫雲阡。早已趕修了墓廬,陳廷敬在此住下就是三年,終日讀書抄經,仿佛把世事忘了個幹凈。

一日,家瑤同女婿祖彥到來墓廬,家瑤說:“奶奶病的時候,我同祖彥回來過好幾次。每次我們都說寫信讓您回來,奶奶總是不讓。奶奶說,你爹是朝廷棟梁,他是皇上的人,是百姓的人,不能讓他為了我這把老骨頭,耽誤了差事!”

聽了這話,陳廷敬想到自己的境遇,不覺悲從中來,淚下如雨。

祖彥說:“奶奶指望孩兒有個功名,可是孩兒不肖,屢次落榜!孩兒愧對奶奶教誨呀!”

陳廷敬道:“祖彥,官不做也罷,你同家瑤好好持家課子,從容度日吧。”

陳廷統也住在墓廬,他沒事就找哥哥閑聊,卻總說些不投機的話:“我知道您心裏事兒多。朝廷由明珠、高士奇這些人把持著,您是沒有辦法的。”

陳廷敬說:“廷統,我現在不關心朝廷裏的事情,只想守著娘。”

陳廷統說:“您不想說這些事,可它偏讓您心灰意冷。您其實成日都為這些事苦惱著。明珠他們還幹過很多事您都不知道,記得那位京城半仙祖澤深嗎?他被弄到無錫做知縣去了。”

陳廷敬甚是奇怪,道:“祖澤深憑什麽做知縣?他沒有功名!”

陳廷統說:“祖澤深原本沒有興趣做官,去年他家一場大火燒了,只好另尋活路。”

陳廷敬苦笑道:“祖澤深不是神機妙算嗎?怎麽就沒有算準自家起大火呢?我就不相信他那些鬼把戲!”

陳廷統說:“反正朝廷內外,做官的都圍著明珠、高士奇這些人轉。只說那高士奇,常年有人往家裏送銀子,有事相求要送,沒事相求也得送,那叫平安錢。”

陳廷敬搖頭不語,他太知道高士奇這個人了,卻又怎能奈他何?人家宅子門首的“平安”二字可是皇上賜的!

陳廷統又道:“張汧原來都在您後頭的,這回他去湖南任布政使去了,走到您前頭了。”

陳廷敬怪弟弟說得不是,道:“張汧是自己親戚,我們應當為他高興才是。你這話要是祖彥聽了,人家怎麽看你!”

眼看著三年喪期到限,陳廷敬便下山陪伴父親。正是春日,陳廷敬同廷統陪著父親,坐在花園的石榴樹下閑聊。陳廷敬問起家裏的生意,陳老太爺說:“生意現在都是三金在打理,我不怎麽管了。生意還過得去。”

陳三金正好在旁邊,便道:“老太爺,太原那邊來信,這回我們賣給他們的犁鏵、鐵鍋,又沒有現錢付。他們想用玉米、麥子抵銅錢,問我們答不答應。”

陳老太爺問:“怎麽老沒有錢付呢?倉庫裏的糧食都裝滿了。”

陳廷統不明其中道理,說:“糧食還怕多?”

陳老太爺搖頭道:“雖說糧多不愁,可我們家存太多的糧食,也不是個事兒呀!”

陳廷敬聽著蹊蹺,問:“三金,怎麽都付不出錢呢?”

陳三金說:“時下銅價貴,錢價不敵銅價,生意人就把制錢都收了去,熔成銅,又賣給寶泉局,從中賺差價!這樣一來,市面上的銅錢就越來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