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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山無言以對,只好不停地搖頭。月媛卻甚是逼人:“您要講您的氣節也罷,可您害了我家老爺這樣一個好官,害了我的家人,您的仁、您的義,又在哪裏?”

傅山仰天長嘆,朝月媛長揖道:“夫人請息怒!貧道隨廷敬進宮就是!”

陳廷敬從衙門回來,進屋就聽大順說,夫人找了傅山,傅山答應進宮了。陳廷敬吃驚不小,問:“真的?夫人憑什麽說服傅山了?”

大順說:“我聽翠屏說,夫人把傅山狠狠罵了一通,他就認輸了。”

陳廷敬聽了,忙道:“怎能對傅山先生無禮!”

月媛早迎了出來,聽得老爺說話,便說:“我哪裏是對他無禮啊!我只是把被你們讀書人弄得神乎其神的大道理,用百姓的話給說破了!不信你問問珍兒妹妹跟翠屏。”珍兒同翠屏只是抿著嘴兒笑。

第二日,皇上駕臨南書房,陳廷敬奏明傅山之事。皇上大喜,道:“好!收服一個傅山,勝過點十個狀元!”

明珠、張英、高士奇等都向皇上道了喜。皇上忽又問道:“廷敬,傅山會在朕面前稱臣嗎?”

陳廷敬回道:“傅山只是一介布衣,又是個道人,稱謂上不必太過講究。”

皇上想想倒也在理,心裏卻不太舒坦。陳廷敬看出皇上心思,便道:“不管他怎麽稱呼,皇上就是皇上!宮中禮儀,臣會同他說的。”

皇上說:“朕念他年事已高,可以免去博學鴻詞考試,直接授他六品中書,但君臣之禮定要講究!”

陳廷敬道:“臣明白了!”

高士奇供奉內廷這麽多年,才不過六品中書,他臉上便有些掛不住,卻是有話說不出口。明珠拱手道:“皇上如此惜才,天下讀書人必能與朝廷同心同德。”

皇上點點頭,下了諭示:“你們從應試博學鴻詞的讀書人中,挑選幾十個確有才學的名士,朕一並面見。這是件大喜事,諸王、貝勒、貝子並文武百官都要參與朝賀!”明珠等領旨謝恩,皇上起駕還宮。

很快就到年底,朝廷吉慶之事很多。直到次年陽春三月,皇上才召見了應試博學鴻詞。那日天氣晴和,皇上高坐在太和殿的龍椅上,王公大臣、文武百官班列殿前。傅山等應召的博學鴻詞數十人早已立候在太和門外,鴉雀無聲。忽聽禮樂聲起,鳴贊官高聲唱道:“宣傅山覲見!”

等了半日,不見傅山人影。殿內王公大臣文武百官依班而列,中間露出信道,正對著殿門。從殿門望去,空曠遼遠,直望到太和門上方的天空。皇上從來沒有感覺到太和殿到太和門間這般遙遠。熬過長長的寂靜,終於看見傅山的腦袋從殿外的石階上緩緩露出。皇上仿佛松了口氣,臉上現出微笑。

傅山慢慢進了殿門,從容地走到皇上面前。他目光有些漠然,站在殿前,緩緩道:“貧道患有足疾,不能下跪,請皇上恕罪!”

皇上臉上剛剛露出的笑容差點兒就要收回了,可他仍是微笑著,說:“禮曰七十不俟朝。傅山先生已是七十老人了,能夠奉旨進京,朕非常高興。你有足疾,就免禮了。賜坐!”

張善德搬了椅子過來,傅山坐下,略擡了下手,道:“貧道謝過皇上!”

皇上說:“傅山先生人品方正,文學素著,懸壺濟世,德劭四方。朕可是從小就聽先皇說起你呀!”

傅山回答說:“貧道只是個讀書人,不值得皇上如此惦記。”

皇上又說:“朕念你年過七十,就不用應試博學鴻詞了。憑你的學問,也不用再考。朕授你個六品中書,著地方官存問。”

傅山忙低頭拱手道:“貧道非紅塵中人,官祿萬死不受!傅山只想做個遊方道人,替人看看病,讀幾句書,寫幾個字!官有的是人去做!”

高士奇心想傅山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居然嫌六品中書官小了。他知道此刻說話必定惹得龍顏不悅,只得忍著。沒想到莽夫薩穆哈說話了:“啟奏皇上,國朝堂堂進士,都得供奉翰林院三年,才能做個七品知縣!傅山倨傲無禮,不肯事君,應該治罪!陳廷敬深知傅山本性難移,卻極力保舉,用心叵測!”

皇上大怒道:“薩穆哈休得胡說!陳廷敬忠貞謀國,惟才是舉,其心可嘉。傅山先生為學人楷模,名重四海,朕頗為敬重。一位七旬老人,拋開君臣之禮,他還是我的長輩。朕今日當著王公大臣、文武百官的面說了,不準你們說傅山先生半個不字!宣其他名士覲見吧!”

沒多時,名士們魚貫而入。見到百官站班,而傅山坐著,頗為驚詫。名士們下跪行禮:“臣叩見皇上,我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些禮數禮部官員事先都細細教過了。皇上叫大家免禮請起,道:“你們還沒有經過考試,朕就想先見見你們。朕思賢若渴,望你們好好替朝廷效力,好好替百姓辦事!傅山年歲已高,朕恩準他不用考試,已授他六品中書。你們都是很有學問的人,朕等著讀你們的錦繡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