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時日已經耽擱,轉眼就過了正月。這日,陳敬動身趕考去,家人忙著往騾車上搬著箱子、包袱。老夫人沒完沒了地囑咐大順出門小心,少爺是不知道照顧自己的。大順點頭不止,口裏不停地嗯著。淑賢突然想要嘔吐,忙掏手帕捂了嘴。婆婆看見了,喜上眉梢,上前招呼:“怕是有了吧?”

淑賢低了頭,臉上緋紅。老夫人又問:“敬兒他知道嗎?”

淑賢又搖搖頭,臉上仍是紅雲難散。

老夫人笑道:“敬兒怎麽就缺個心眼呢?他怎麽還不出來呢?”

淑賢稍作猶豫,說:“我去屋裏看看吧。”

陳敬正在書房裏清理書籍,三歲的兒子謙吉跟在後面搗亂。陳敬喊道:“不要亂動,爹才清好哩!”

謙吉卻道:“爹,我要跟你去趕考!”

陳敬笑道:“你呀,再過二十年吧。”

淑賢進來了,謙吉叫著媽媽,飛撲過去。陳敬望了眼淑賢,並不多話,只道:“不要催,我就來。”

淑賢吞吞吐吐,半日才說:“他爹,我有了。”

陳敬顧著低頭清理書籍,一時並沒有理會。淑賢站在門口,有些羞惱。陳敬似乎感覺到了什麽,回頭望望妻子,問:“淑賢,你說什麽?”淑賢也不答話,低頭出去了。

陳敬收十好了,跟著父親去堂屋燃香祭酒,拜了祖宗,這才出門上車。父親手撫車轅,再次叮囑:“敬兒,進京以後,你要事事小心啊!”

母親眼淚早出來了,說:“太原鄉試,你差點兒命都送了。敬兒,娘放心不下。”

不等陳敬開口,父親又說:“你只管自己看書,好好兒應試,半句多余的話都不要說。再也不要像在太原那樣,出頭鳥做不得啊!”

陳敬道:“爹娘,你們放心就是了。”

冰天雪地,騾車走得很慢。陳敬也不著急,只在車裏溫書。走了月余,到了河北地界。忽見一書生模樣的人肩負書囊,徒步而行,甚是困乏。騾車慢了下來,大順高聲喊著讓路。陳敬撩開車簾,看了看這位讀書人,吩咐大順停車。陳敬覺著這人眼熟,忽然想了起來,忙下車拱手拜道:“敢問這位兄台,您可是高平舉人張汧學兄?”

張汧停下來,疑惑道:“您是哪位?”

原來十年前張汧中了鄉試首名,那年陳敬才十一歲,父親領著他去了高平張家拜訪。陳敬笑道:“學弟澤州陳敬,小時候由家父領著拜訪過學兄哩。剛才家人冒犯,萬望恕罪。”

張汧大喜,道:“原來是新科解元!您的英雄豪氣可是遍傳三晉呀!”

陳敬道:“兄弟過獎了!請兄台與我結伴而行如何?一路正好請教呢!請上車吧。”

張汧忙搖手道:“謝了,我還是自己走吧。”

陳敬說著就去搶張汧的書囊,道:“兄台不必客氣!”

大順更是不由分說,拿了張汧的包就往車上放,道:“先生您就上車吧。我家公子一路只是看書,沒人給他搭個話,快悶成個啞巴了。有您做伴,正好說說話哩!”

張汧只得依了陳敬,上了騾車,問道:“陳賢弟,您怎麽也才上路啊?”

陳敬道:“現在離春闈兩月有余,我們路上再需走個把月,難道遲了嗎?”

張汧道:“愚兄慚愧,我可是三試不第的人,科場門徑倒是知道些。有錢人家子弟,秋闈剛過,就入京候考去了。”

陳敬道:“用得著那麽早早兒趕去嗎?真要溫書,在家還清靜些,想那京師必定眼花繚亂的!”

張汧道:“賢弟有所不知啊!人家哪裏是去讀書?是去送銀子走門子啊!”

陳敬嘆道:“這個我自然知道。不過太原科場案血跡未幹,難道還有人敢賭自己性命嗎?”

張汧道:“這回朝廷處置科場案確實嚴厲,殺了那麽多人,巡撫吳道一也被革了職,戴罪聽差。可為著功名二字,天下不怕死的人多哪!”

陳敬經歷了這回鄉試,自是相信這個話的,嘴上仍是說:“我不相信所有功名都是銀子送出來的。兄台曾居鄉試魁首,三晉後學引為楷模。此次會考,兄台一定蟾宮折桂,榮登皇榜。”張汧苦笑著搖搖頭,仰天而嘆。

一日進了京城,徑直去了山西會館。一問,原來會館裏早就客滿了。會館管事是位老者,萬分為難的樣子,道:“原來是兩位解元!都說陳解元不來了,住在這兒的舉人每日都在說您哩!”大順人小,說話辦事卻是老練,纏著管事的要他想法子。管事的實在沒轍,說只有客堂裏空著,但那裏住著也不像回事。

三個人只好出了會館,往順天府貢院附近找客棧去。一連投了幾家店,都是客滿。原來挨著貢院的店都住滿了,多是進京趕考的舉人。眼看著天色將晚,見前頭有家快活林客棧,陳敬笑道:“我們都到水滸梁山了,再沒地方,就只有露宿街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