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沉默的鎧甲(第4/5頁)

趙構深知議和能不能成功,關鍵在於軍方的態度,因此,他迅速命令東南方向的三大將即刻率親兵覲見。

到得最快的是張俊,其次是韓世忠。嶽飛一直拖拖拉拉,從鄂州到臨安走了整整一個月,才勉強到達。這一路上,嶽飛連續不斷地寫奏章反對議和,臨安方面打馬虎眼,只說再議、再議。嶽飛火了,直接寫辭職信,說自己從此回家種地去,不再當官。

趙構被逼無奈,親自寫信說:“愛卿你來臨安,我們當面談好不好?”

嶽飛只好上路。

對比兩人此時的心情,嶽飛萬般無奈。皇帝置國恨家仇於不顧,敵方突然間毫無理由地提出議和,他居然急吼吼地答應了。這是天真還是幼稚?仿佛這不是國家大事,而是雙方領導人刹那間的心血來潮。這是一場遊戲嗎?

趙構呢,他心裏所想的除了議和之後的平安清閑歲月之外,剩下的很可能是幾個月前的淮西兵變。只要不高興,就辭職……只要不高興,就叛變!

這是多麽危險的部下。

好不容易,三大將終於到了皇城之下。大浪淘沙,當年的落寞少年、地痞、農夫,現在已經是手操國家命運的大將軍了,他們都變了。於此時而言,要怎樣對付他們,很是耐人尋味。

先是張俊,他跑了第一,趙構卻很不待見他,準確地說,是沒給他半點好臉色。這個張俊再不是當年那個默默走進西北軍營的草根少年了,他成了草根的對立面,一個新興的大貴族。

張將軍愛權,此時,他權傾東南,轄區面積遠在韓、嶽、吳之上;張將軍愛錢,他的錢,數額之多,成了一個傳說。

有個小故事,據說是真的。某一天,趙構心情大好,帶著秦檜、韓世忠、張俊一起出去玩。午飯過後,隨行的禦用戲子即興表演了個小節目。

一個醜角拿出一枚銅錢,說這是仙家至寶,可以通過中間的方孔看出人的前生本相。獲得允許後,先是照向了趙構。

醜角滿臉虔誠,說:“這是帝星。”

接著照向秦檜,變成一臉敬畏,說:“這是相星。”

照向韓世忠時,醜角臉色大變,好像嚇出了一身冷汗,說:“這是將星!”

最後照向張俊,只見他左照右照、上照下照,照了好半天,仍然很迷茫,像是不認識方孔裏出現的東西。趙構等得不耐煩了,命他據實講來。

該醜角說,實在看不出什麽來,只看見張大將軍坐在錢眼裏……滿堂哄笑,真是一語中的!張俊愛錢愛到了一個讓人仰視的高度。更讓人驚訝的是,他還創造了一個任誰也偷不走錢的辦法。

張俊把銀子鑄成了一千兩一個的大銀球,這些球又圓又沉,沒法拿沒法舉沒法扛。哪怕是蓋世神偷,也只有一個辦法能偷走它們。

就是用馬車運……這是在欺負張大將軍家裏沒有兵嗎?

這些大銀球堂而皇之地放在他家裏,穩穩當當的,啥事也沒有。時間長了,大家給它們取了個名字,叫“沒奈何”,很獨特。不過,這只是張將軍追求金錢的初級階段,隨著時間的流逝,張俊對財富的迷戀會不斷升華,他還會玩出更多的花樣,比如房地產。

回到眼下,張俊第一個來見皇帝,見面之後,大表忠心:“臣當與嶽飛、楊沂中大合軍勢,期於破敵,以報國家。”

卻不料拍到了馬蹄子上,趙構大怒,老子當初讓你上戰場,你不上,現在老子想和平,你居然張牙舞爪來勁了,純粹是主動找抽!

趙九弟對張俊一頓冷嘲熱諷,終於讓他明白了眼前的行情。張俊及時表態,一切行動聽指揮,保證指哪兒打哪兒。

韓世忠的態度和他的親兵的裝束非常一致。宋武寧安化節度使、京東淮東路宣撫處置使、少保韓世忠的親兵進臨安城時,以銅面具遮臉,全身鐵甲,沉默不語。

趙構問及他對議和的態度,韓世忠只有一句話,不可和,並且希望決戰時把最重要的地段交給他。

趙構點頭嘆息,韓世忠忠勇過人,質樸出於天性啊。這個人在當初南渡建國時就已久經考驗,這時雖然不會輕易馴服,但也隨他去吧。

當年平叛救駕之功猶在眼前,舊恩不可忘。

於是,韓世忠帶人去休息。過了多半個月,嶽飛姍姍來遲。趙構、嶽飛終於再一次面對面了。時隔小半年,物是人非,兩人之間再沒有當初的默契了。

是什麽讓他們之間有了隔閡呢?張浚嗎?秦檜嗎?酈瓊嗎?或者……趙構本人嗎?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筆賬。具體到嶽飛,他認為自己沒有錯,為國為民,始終如一,錯的怎麽會是他呢?反而是皇帝與宰相,朝秦暮楚,遊移不定!

趙構卻在想,“既為天子,富有天下”,所有的事都是我的私事,所有的人和物都是我之私有,我想怎樣就怎樣,臣子只有無條件服從的份兒,怎麽可以懷疑我、反對我、忤逆我,動輒以辭職威脅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