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沉默的鎧甲(第3/5頁)

作出這個決定的人是完顏昌。前面說過,這個人的思維與眾不同,在當時和後世,幾乎沒有人能理解他為什麽在金國舉世無敵,尤其是在金國對南宋不斷進攻的情況下,會做出如此大的讓步,以求和平。要知道之前趙構求和時,金國的條件是只留廣東、福建,長江以南的絕大部分土地都得交出來。兩者對照,這是多麽大的反差啊。這麽搞,他很像一個金奸,是宋朝派去臥底的。

其實也很正常,歷史驚人的相似,聯系一下現代就會得出答案。

現代歐美國家的財富是靠戰爭掠奪而來的,不必諱言,直到現在仍然還在掠奪中。按說歐美人民既然享受著掠奪來的豐富物資,那麽就該站在戰爭一方才對。可是,與之對應的是,反戰人士也多在歐美國家。

這個例子足以證明完顏昌的存在是合理的,他的心靈很寬闊、很寧靜,思想很超前。

在現實世界裏,滯後必將受到懲罰,而超前也不見得能贏得鮮花。和諧與中庸之所以能成為主旋律,是因為生存者必須與周邊的人有足夠的契合點。

這就是偉人的一種存活法則——要想成為大眾的代言人,就必須懂得以上這些淺顯的真理。誰要是違背的話,就會付出相應的代價。

可惜的是,完顏昌不懂這些,他是個剛剛走出野蠻時代的人,卻幹著即使在文明社會裏都不被廣泛認同的理想主義的事情。他因為無知而無畏,卻不會因為無畏而金剛不壞。當然,這是後話。

眼前的事是,他派出了一個和談使者,名叫兀林答贊謨,也叫烏陵思謀,去臨安找趙構簽合同。這讓包括趙構在內的極少數人喜出望外,卻讓宋、金兩國的其他人破口大罵。

當時,宋朝的宰執有四個人,按職務順序排列是:趙鼎、秦檜、劉大中、王庶。前三個人緊緊團結在一起,最後的王庶被孤立出去了。

王庶不久前還是鄂州知州,是嶽飛的同事兼部下。兩人堪稱志同道合,都是力主直線救國,以直報直、以怨報怨的人。他堅決反對這件事,尤其指出這個叫烏陵思謀的使者本身就是南宋不共戴天的仇人。這個女真人在開封陷落時搜刮百姓,抓捕皇族,幹盡了壞事!

王庶倡議,乘機抓住這個死敵,先報仇於萬一。

趙構淒然地搖了搖頭,說:“王愛卿,你忘了一件重要的事,現在不能殺這個人啊,更不能阻撓議和。我的母親還在北國受難,眼下這是唯一能接她老人家南歸的機會。朕以孝治天下,這一點點的思母之心,難道愛卿都不能成全嗎?”

說著,趙孝子淚如雨下,痛不欲生。於是,禦座之下,眾高官出於禮節、出於孝思、出於拍馬屁,都跟著淚流滿面……這一招屢試不爽、百戰百勝。

可是這一次,趙構遇到了敵手,有人反駁他。

一個姓馮的大臣站了出來。

翻開歷史書,請大家回顧一下秦末楚漢相爭的那一段歷史。當時,項羽抓住劉邦的老爹,威脅說不投降就煮了他。

劉邦笑嘻嘻地回復,說:“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則幸分我一杯羹。”之後的事,大家都知道,項狠人搞不定劉青皮,只好放人了事。

馮大臣說,此時,宋、金交惡,比楚、漢相爭還要兇險,已經是兩個民族不死不休的局面了,怎麽能以一個母親的生死安危來要求整個民族屈服呢?況且,那樣的屈服也帶不來平安,更沒法讓彼此平等!

皇帝應該向劉邦學習,努力振作,對女真人說出劉邦式的外交辭令……沒等他說完,趙構掩面痛哭,嗚咽著說:“太可怕了。”“杯羹之語,朕不忍聞”,這樣殘酷的事,永遠不要來找我!

之後,趙構踉蹌回宮,留下一群呆若木雞的大臣。

不愧是領導,這樣就終結了反對黨。帶有諷刺意味的建議,居然襯托出了更高層次的慈孝,給原本無恥的事鑲上了一層耀眼的金邊。

誰還能說趙九弟是無能的、不健全的,這人的思想早就升華到另一種境界了。

趙構第三次痛哭,是在金殿上接見金國使者的時候。當時,他“哽咽,舉袖拭淚”,向烏陵思謀詢問他母親、他哥哥淵聖皇帝以及其他親人的狀況。

烏陵思謀很郁悶,讓他怎麽回答?說他們家的女性親友團洗衣服很賣力,洗得很有成就感;他們家的男性親友團在十多年的田間勞動中,已經成了優秀農民……這不是逼著趙構罵人嗎?

他只好非常政治化地說:“但望和議早成。”

這就足夠了,趙構立即表示出最大的誠意,派專人護送金使回國,讓他傳話說自己同意全部和約條款,同時勒令沿途南宋官員,尤其是鄂州、鎮江方向的軍隊,不許尋釁滋事。

這太有必要了。很多年以前,韓世忠曾經親自帶人在半路上埋伏,要幹掉當年的金國使者,只是由於對方臨時改道,才沒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