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不識賤人真面目(第3/5頁)

當仁宗要他把立太子的奏章轉交中書省的時候,他第一時間地拒絕了。這在後面和韓琦的談話中證明,是一件絕對正確的決定。如果由他來轉交,這就造成了一個說不清的事實。即,立太子這件事是由他司馬光一手促成的。連命令都是他從皇帝那裏得到,向整個中書省下達。

宰執大臣們被涼在了一邊,完全被動。

這樣做,簡直是把所有的功勞都歸於自己,讓除他之外的整個官場統統歇菜。這樣貪婪的結果,就是把自己扔上了火堆,成為眾矢之的,以他當時一個小小的修起居注的京官,簡直是在找死。

尤其是韓琦當面就點醒他,當天到底和皇上談了什麽。別以為皇宮之內會有什麽秘密,別想耍花樣!而司馬光的表現是非常的乖,他想了又想,選擇說實話。“宗廟社稷之計”,就是立太子的事。整個事件過後,他讓宰執大人們覺得他既敢做事,更能做事,難能可貴的又很會做人。

在這種認知下,韓琦露出了難得的笑容,給了司馬光一個天大的面子。某一天,一位姓陳的禦史找到了司馬光,像閑聊一樣說。前些天某次會議上,韓相公跟我說,他很欣賞你。說你正在上書說建儲的事,能不能把奏章先送到中書省呢?你想做這件事,別自立門戶(欲發此議,無自發之)。

這是示好,也是示威,司馬光再次面臨選擇。韓琦這是想收編他,讓他成為中書省在這件事上的馬前卒。按說也蠻榮幸了,和他之前的人生軌跡非常相符。

投靠過龐相公,為何就不能再投靠韓相公?

可是司馬光那天偏偏又犯了沉默的病,他什麽都沒說,可沒有表態,就等於拒絕。拒絕就是反抗!這可真是讓人搞不懂了,他到底是想幹什麽呢?

半個多月之後,事情就真相大白了,人們從此才真正地認識了這個人。九月的某一天,司馬光在寫皇帝日記之余,再次抓到了一個好機會。仁宗那天心情好,很適合聊天。那麽聊什麽呢,在一個人悲痛的時候,讓他陷進更大的悲痛裏,才好說危機。

比如說國家需要太子,不立天下不穩。

在一個人心情好,體力好的時候,就要換一套方法。對方可以思考了,給他上次歷史課。眾所周知,司馬光的歷史水平在整個中華民族裏都能排進前五,他挑了個近的,說唐朝的事。

話說唐朝神武,百事開明,出產的人物在各方各面都達到了一個頂峰,真是比我們宋朝強很多啊。比如說,宋太祖趙匡胤開創了科舉制度裏的殿試,從此讓天下舉子們都成為“天子門生”,只為皇帝服務,再不看座師的臉色。

可唐朝就有“門生天子”。連皇帝都是他們的徒弟。這是怎麽回事呢?就是因為唐文宗一直不立太子,死之後被親近的太監們做手腳,從此隨意擁立唐朝的皇帝,想讓誰當誰就當,想讓誰死誰就死。堂堂的天可汗的子孫,居然被太監們玩弄於股掌之間!

陛下,您想讓這種事在宋朝重演嗎?

再沒有猶豫了,仁宗下令司馬光立即把文件送交中書省,把這件事確定下來。這一次司馬光也沒再推辭,火候到了。

再次來到中書省,他的神情動態再不是一個下屬,而是位充滿著神聖感的天使。他莊嚴地對韓琦等宰執大臣們說:“陛下決意立宗室為皇子,今天諸公如果不能及時議定,他日夜半,禁中出寸紙以某人為嗣,那時天下誰也不能違背了!”

義正言辭,說得也都是實話。現在皇帝的身體到了這地步,誰知道哪天駕崩?那時皇宮深處往好裏說是皇後,糟一點就會是太監,來決定誰是下一任皇帝,難道那時做臣子的有權反對嗎?

韓琦等全體宰執大臣一齊躬身施禮,同聲回答:“敢不盡力!”

從這時起,司馬光退出了立太子事件,從程序上,從官銜上,他都再沒有參與的權力。那麽轉身就走,決不遲延,他留下的是倡議階段起決定性作用的名聲,以及讓全體朝臣都又驚又佩的印象。就比如說大宰相韓琦。

你要我配合,我已經配合了。可絕不是你所希望的馬前卒、小跟班,我以正道盡臣子的義務,轉身把成果交給你時,神聖得無可侵犯,你必須向我低頭!

這就是司馬光的作風,萬事都有依據、有道義,誰讓他學問大,歷史知識強呢。回顧一下倡議階段的四位名人。範鎮、包拯、唐介、司馬光,只有他一個人在這件事裏得到彩頭,就此平步青雲名利雙收。有人會說,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司馬光之腹嘛,幹嘛這麽刻薄?

對不起,一次是偶然,那麽兩次呢?這種作風,和這種結果,不久之後他就再次重演了一次。還是大家倒黴,他一個人得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