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妙不可言的災難(第2/6頁)

李仲昌的六塔河計劃被提上日程,變成了治河主旋律。

歐陽修再一次失敗了,他像慣例一樣的被主流官場所拋棄。這種遭遇從一些角度上看,是很好玩、很可笑的,他怎麽總是出醜啊,幹生氣沒辦法。可換一種角度來看,就會別有一番感觸。這件事起碼潛藏著兩個真相。

第一,歷盡官場風霜,唯一沒有變的人只有歐陽修。以還活著的慶歷新政的“君子黨”為限,富弼變了,韓琦變了,那些曾經激揚奮發的青年館閣人員更是找不到蹤影。只有歐陽修以前什麽樣,現在還什麽樣。這讓他繼續在官場上出醜,總是當異類。

可“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他堅守著從青少年時起就抱定的信念,雖然迂腐,哪怕不合時宜,他在物欲橫流的官場上永遠都保持著一個書生的本色,從來都只做他自己。這難道不是極端難能可貴的嗎?

第二,他這次失敗的原因也很簡單。治河,至少在古代,從來都不是一件民生工程,而是一種政府工程。歐陽修與慶歷故人們漸行漸遠,不與同流,屬於無黨派人士了,那麽自然就不會再有人重視他的意見。

三種意見,哪種都有幕後的支持者。賈昌朝的背後是陳執中,李仲昌的背後是文彥博和富弼。丁度的稍好些,因為他實際上根本就沒提出具體辦法。

這樣一件大工程,在誰的治下成功,都會變成他巨大的政治資本。就比如賈昌朝的恢復故道法,他和陳執中都處在下野狀態,如果被采用,現任的文、富二人臉往哪放?一旦治河成功,功勞算是誰的?

賈和陳立即就有了東山再起的聲望。

圍繞著最後利益歸屬的問題,巨大的水災危害變次要了。雙方都用盡了手段,來打壓反對對方的方案,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敵人的意圖得逞。最先發難的人是賈昌朝。

賈昌朝的資歷很高,在慶歷年間從右諫議大夫、禦史中丞,一路升上了參知政事,再到樞密使。直到新政開始,才被範仲淹、歐陽修趕出朝廷,也就在那時和富弼結成了冤家。這時他的運氣非常好,本來國家重大決策,大臣們除了寫奏章,搞辨論之外,就再沒有別的辦法了。可是機會突然降臨,讓他能使盤外招了。

事情發生在那一年的春節時。宋朝的至和三年(即嘉祐元年,公元1056年)。正月初一,是一年中的大日子,這一天百官齊集大殿,盛裝排列,慶賀元日大朝會。誰也沒有料到,就這在這個時刻,出大事了。

只見兩邊的內侍把殿上的幃簾卷起,露出了簾後的皇帝,大家正要參拜,突然看見皇帝的頭向一側歪倒,隨即整個人都倒了下去,皇帝昏倒了!

禦階上的簾幕立即又拉了起來,裏邊人影晃動,一陣忙亂。下邊的百官們驚慌騷動,都不知道皇帝到底怎樣了。直到好一會兒後,簾幕重新拉開,大家又看到了熟悉的仁宗皇帝,他又能坐直了身子,與大家遙遙相對。

當天大臣們勉強壓住心裏的恐懼,向陛下依次行禮,徐徐退下。回去的路上,每個人都在想,皇帝到底怎麽了,明天還能照常登殿理事嗎?

明天不行,宋朝的年假直到大年初五。初五日上班,大家接著朝賀,而且有新節目。宋、遼兩國乃兄弟之邦,每年春節,遼國都要來給哥哥拜年,於是按慣例,初五這一天,要在紫宸殿設宴,款待遼國使者。

全體朝臣都提心吊膽,要是陛下再當眾玩次暈倒,這名聲可就傳出國界了。真的要變成“暈君”?他們多慮了,皇帝可以暈倒,不過得20年一遇。大初五的,仁宗有新花樣。

簡短節說,所有的排場重復了近100年,都成慣性動作了,什麽錯也沒有,直到宰相和皇帝面對面。最高潮的橋段到來,得由宰相手捧酒觴登階近距離為皇帝賀壽,並請皇帝發表新年講話。

就見新年有新氣象,陛下坐得穩穩的,下面群臣站得靜靜的,皇帝突然說,“不高興嗎?”(不樂邪?)文彥博一下子就愣住了,這句話什麽意思?是陛下看我不順眼,還是對宋、遼兩國的邦交有了新的意向,要在朝賀日給遼人不痛快?

腦子裏電光火石般地閃爍答案,可是都覺得不靠譜。理智告訴他,最帖近的答案就是皇帝還在暈,說的是病話。他作為宰相,就別跟著暈了。於是閉嘴,馬上上菜,開吃!

當天的宴席上仁宗一直穩穩地端坐著,沒再說話,甚至沒有表情。直到典禮結束。大臣們一把冷汗拎著,總算松了口氣。不過再次回家時,心裏就都有了個問號,皇帝是病好了,還是更重了?

這事兒還真不好講,瞬間暈倒和語無倫次,哪個都要命。

第二天才真正要命。中華上國,禮儀之邦,初五日是迎接遼使,初六還要送行。仍舊還在紫宸殿,原班人馬繼續喝。遼國的使者正在上殿,走到庭中央時,皇帝突然間喊了一句話:“速召使節上殿,朕幾乎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