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如果這是契丹(第4/11頁)

但就算這樣,事情仍然沒有完,阿保機最大的同母弟弟剌葛無論如何都要當上可汗,哪怕過把癮就死都行。他自備了一套可汗的儀仗旗鼓,公開稱汗,跟他哥哥徹底撕破了臉皮。

沒辦法了,耶律阿保機除了退位,就只有拔刀應戰。平叛的代價極其高昂,也證明了阿保機之前為什麽要對弟弟們一忍再忍。

平叛之後,契丹部落“孳畜道斃者十七八,物價十倍”,要知道草原上的經濟極易崩潰,沒吃沒喝之後政治就要解體,阿保機不得已終於壯士斷腕,砍下了弟弟們這些自私守舊的毒瘤。但是,這樣傷筋動骨地大折騰,都不過是把他自己的叠剌部內部理順了而已,更大的麻煩還在後面。

公元九一五年,耶律阿保機出征室韋(蒙古前身)得勝回國,他剛剛給本族又帶來了一場勝利以及豐厚的戰利品,結果就被契丹蓁七部酋長圍攻。

第九年了,已經是第三個選汗之年了,你難道還要霸著汗位不放嗎?!

眾叛親離,七比一,耶律阿保機想了想,那就放吧,他當場交出了可汗的旗鼓儀仗,只提了一個條件——我搶來的漢人太多了,請準許我建一漢城,作為一個新的部族。

這有什麽,同意了!七位大酋長扛著搶來的鑼鼓喜出望外,像投桃報李似的就答應了。從此,在灤河(引灤入津那條河)邊上就出現了一座仿幽州式的漢城,這裏土地肥沃,產鹽出鐵,不僅被搶來的漢人喜歡,從此吃上了飽飯再不思鄉,就連遠近的契丹人也都往這裏搬。尤其是那七位酋長老大,時不時地來打點秋風,鹽了鐵了從不走空。

誰讓耶律阿保機脾氣好又大方呢。但是他們不懂,或許就連阿保機本人都不懂,他們的生存方式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走到了當時其他的最前列。再不是遊牧民族了,而是農牧結合、城鄉結合的有機體。並且以此為契機,把這種模式越做越大,契丹人開始吹氣一樣胖起來了。

這樣的日子似乎皆大歡喜,可是突然有一天阿保機說:我有鹽池,諸部同食,只知食鹽之利,不知答謝主人,行嗎?你們都應該來犒勞我!

七位酋長想了想,去就去,一來真的又拿又吃,不請一頓實在說不過去;二來阿保機都被人看透了,一個孬種軟蛋而已,連只兔子都不會殺的。有什麽好怕?

結果就在鹽池邊上,這七個人連同他們的親信都被突然翻臉的阿保機幹掉,要麽不做,要麽做絕,砍倒了這七個人,阿保機在第二年,也就是公元九一七年,依照漢例,正式建國稱帝,國號契丹(九四七年,遼太宗大同元年改稱遼;九八三年,遼聖宗統和二年,又改回契丹;一〇六六年,遼道宗鹹雍二年,又改稱遼。翻來覆去挺煩的,反正是它,怎麽順口怎麽叫吧)。

從此契丹再不是部落之間的、以血緣為基礎的軍事聯盟了,它成了一個國家,以本族契丹人為主,但空前創造性地給了本是搶來的奴隸的漢人們以基本平行的地位。這樣,一個從來沒有過的怪胎出現了。

它強悍,一點不比以前的匈奴、突厥、回紇、沙陀們差;它又聰明,不僅懂得怎樣打仗,還創造出了自己的文字,不僅懂得修堡壘,還蓋出了比純種的漢人所蓋的還要獨特的宮殿、寺院、高塔……更要命的是,就像混血兒多半都有著更優秀的遺傳基因一樣,它還長壽,幾乎讓人絕望地活了兩百多年。說實在的,能不好好研究它一下嗎?

有了這樣突變型的改良基因,新生的契丹變成了外來物種,在當年的漠北草原上成了所有部族的天敵。接下來的事就非常的簡單了,耶律阿保機的生命轉化成了一首開天辟地、不斷勝利的史詩,在他的有生之年,除了某次被中原的李存勖打得鼻青臉腫之外,其余所有的征伐都所向披靡。

但打仗遠遠不是他的主業。

他建立城市,在潢河以北營建皇都(今內蒙古巴林左旗南),讓草原民族破天荒地第一次有了一個城市級的固定政治中心,還在契丹境內仿漢制設立了州、軍、縣、城、堡等層層監管實體,把草原具體細化,變得像中原一樣好管理;

他創造了契丹文字和第一部法典《決獄法》,不管實用性怎樣,契丹人有了自己的經史典籍;

他徹底打破了祖宗千百年的規矩,把契丹八部分成了南北兩部,從此誰也別想再搞什麽“燔柴禮”,搞三年換可汗的把戲了,南北兩部的頭兒叫宰相,北宰相必須是皇後的族人,南宰相必須是皇室宗親,外人連門都摸不著。

然後以此為基礎,耶律阿保機把周邊能看見的所有部落都吞了下去,包括吐谷渾、黨項、阻蔔等小點的,更包括強極一時的渤海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