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玉座珠簾 第三十二章(第4/13頁)

這幾句話,殷殷相勸的意思就很明顯了。慈禧太後不覺啞然失笑,“咱們往後的日子,就跟那些旗下老太太一樣了!”她說,“成天叼個短煙袋,戴上老花眼鏡抹紙牌,從早到晚,在炕上一晃就是一整天。”

“那也沒有什麽不好。”慈安太後說,“我倒是願意過那種清閑太平的歲月。”

“也要能太平才行!”慈禧太後說到這裏,便望著皇帝:“以後就指望你了!阿瑪說你天生有福氣,必是個太平天子。”

這兩句話又似期許,又似譏嘲,反正皇帝聽來,覺得不是味兒,趕緊跪下答道:“不管怎麽樣,兒子總得求兩位皇額娘,時時教導,刻刻訓誨!”

“兒大不由娘!你這麽說,我這麽聽,將來看你自己吧!”

“你啊!”慈安太後是存著極力為他們母子拉攏的心,所以接著慈禧太後的話,告誡皇帝:“總要記著,有今天這個局面,多虧得你娘!許多委屈苦楚,只怕你未必知道。”

“是。”皇帝很恭敬地答道:“兒子不敢忘記。”

“說皇帝未必知道,倒是真的。”慈禧太後對慈安太後說,“大小臣工,自然更加不知道了!現在皇帝長大成人,立後親政,咱們姊妹倆,總算對得起先帝,對天下後世,也有了交代。我想,得找個日子,召見六部九卿、翰詹科道,把先帝賓天到如今的苦心委屈,跟大家說一說。姐姐,你看呢?”

“好呀!”

“不過,”慈禧太後忽然又生了一種意欲,“養心殿地方不夠大。”

“那就另外找地方。”慈安太後毫不遲疑地回答。

於是,隔不了幾天,在召集惇王等近支親貴“曲宴”以前,慈禧太後說了這番意思,大家都表示應該這麽辦。

“在那兒召見呢?養心殿地方不夠大……。”

剛說到這裏,恭王霍地站起身來,響亮地答一聲:“喳!”打斷了慈禧太後的話,他才接下去說:“慈寧宮是太後的地方。”

這是恭王機警過人,看透了慈禧太後的用意,是想禦乾清宮召見臣工。乾清宮是內廷正衙,向無皇後或皇太後臨禦的道理,兩宮太後雖以天津教案,曾在乾清宮題名“溫室”的東暖閣召集過禦前會議,但偏而不正,又當別論。倘或世祖親題“正大光明”匾額的正殿,得由皇太後臨禦,那是大違祖制之事。垂簾聽政是不得已的措施,當時那曾引起絕大風波,如今皇帝即將親政,皇太後如果還有此僭越禮制,違反成憲的舉動,惹起朝野的糾諫譏評,還是小事,萬一皇太後的權力由此開始擴張,以懿旨幹涉政務,所關不細!將來推原論始,責有所歸,自己以懿親當國,不能適時諫阻,成了大清朝的萬世罪人,這千古罵名,承受不起,所以不等慈禧太後說出口來,他先就迎頭一攔。

果然,慈禧太後確是那樣的想法。讓恭王這一說,封住了口,無法再提臨禦乾清宮正大光明殿的話,即時意興闌珊,不想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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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一起,宮裏上上下下,精神格外抖擻。慈禧太後親手用朱筆圈定禮部尚書靈桂、侍郎徐桐為“大征禮”的正副使,討個“桂子桐孫”的吉利口采。

“大征”就是六禮中的“納征”,該下聘禮。日子是在八月十八,聘禮由內務府預備,照康熙年間的規矩,是二百兩黃金,一萬兩白銀;金銀茶筒、銀杯;一千匹貢緞;另外是二十匹配備了鞍轡的駿馬。聘禮並不算重,但天家富貴,不在錢財上計算,光是那一萬兩銀子,便是戶部銀庫的爐房中特鑄的,五十兩一個的大元寶,凸出龍鳳花紋,銀光閃閃,映日生輝。二十匹駿馬也是一色純白,是古代天子駕車的所謂“醇駟”,大小一樣,配上簇新的皮鞍,雪亮的“銅活”,黃弦韁襯著馬脖子下面一朵極大的紅纓,色彩極其鮮明。為這二十匹馬,上駟院報銷了八萬銀子,還花了三個月的工夫,把馬匹調教得十分聽話,不驚不嘶,昂首從容,步子不但踩得整整齊齊,而且還能配合鼓吹的點子。光是這個馬隊,就把六七十歲的老頭子,看得不住點頭,說是“活了這麽多年,還是第一趟見!”

此外還有賜皇後祖父、父母、兄弟的金銀衣物,也隨著聘禮一起送去。到了後邸,皇後的尊親兄弟,早已候在大門外。賽尚阿從立後第二天出面上謝恩折子,碰了釘子以後,已經知道自己有三件無論如何及不上兒子的事,一是狀元的頭銜;二是承恩公的爵位;三是上三旗的身分,所以這天很知趣,讓崇綺領頭,自己跪在兒子肩下。

等把持節的正使、副使迎入大門,正廳前面還有班人在跪接,那是崇綺的夫人瓜爾佳氏和她的小姑子、兒媳婦。皇後卻不在其內,要到納征的時候,方始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