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玉座珠簾 第三十二章(第2/13頁)

爭氣不爭氣,到底還只是心裏的感覺,看開些也就算了。撇下珠簾,交還大政,赤手空“權”那才是慈禧太後最煩心的事。一想到皇帝親政,她就會想到小安子被殺,皇帝不孝,未曾親政時就有這樣公然與自己作對的舉動,一旦獨掌大權,還不是愛怎麽辦就怎麽辦?“一朝天子一朝臣”,嘉慶親政殺和珅;先帝接位抄穆彰阿的家;都不知什麽叫“仰體親心”,然而那是乾隆和道光身後的事,口眼一閉,什麽都丟開,不知道倒也罷了。此刻自己還在,倘或皇帝不顧一切,譬如拿吳棠來“開刀”,叫自己的面子怎麽下得去?那時皇帝只聽“東邊”的話,所作所為都不合自己的意,一天到晚盡生氣,這日子又怎麽過得下去?

為此,自春到夏,慈禧太後經常鬧肝氣,不能視朝。入秋以後好了一陣,最近又覺得精神倦怠,百事煩憂,索性躲懶,隨皇帝自己搞去。

然而慈禧太後實在是多心,慈安太後為了殺安德海及立後這兩件事,一直耿耿不安。皇帝也常懷著疚歉,所以此時聽小李提出慈安太後的勸告,心裏雖不以為然,卻絕無違背的意思,立刻就拿著奏折,到長春宮去請示。

“言官的話,說得對自然要聽,督撫也不能不給面子。”慈禧太後帶點牢騷的意味,“你總要想想,怎麽才能有今天的局面?咱們是逃難逃到熱河的!曾國藩一死,人才更要珍惜。如今辦洋務,內裏是文祥、沈桂芬,外頭就靠李鴻章。有些話總署不便說,全虧李鴻章跟人家軟磨硬頂,你不能叫他丟面子,在洋人面前也不好看!”

“是。”皇帝答道:“兒子先跟六叔商量。”

“對了!象這些折子最好交議。”

於是當天就把邊寶泉的折子交了下去,第二天奉侍慈安太後召見軍機,第一件事也就是談這個折子。

“保案當然要撤消。”恭王說,“至於不言祥瑞,下一道明發,通飭各省就是了。”

“永定河決口怎麽說?”皇帝問道,“何以不見李鴻章奏報。”

恭王心想,一奏就要辦賑,戶部又得為難,大婚費用,超支甚巨,再要發部款辦賑,實在力有未及。所以不奏也就裝糊塗了。只是這話不便照實陳奏,只好這樣答道:“那應該讓李鴻章查報。”

“這才是正辦。讓他趕快據實具奏。”

接下來是談內務府與戶部的一件糾紛,從大婚典禮開始籌備之日起,內務府就成了一個填不滿的貪壑,差不多萬事齊備了,還想出花樣來要一百四十萬兩銀子。管事的內務府大臣崇綸、明善、春佑都直接、間接在慈禧太後面前說得上話,恭王與寶鋆不能不想辦法敷衍,七拼八湊才勻出來六十萬兩,因此戶部復奏,說在七、八月間可以撥出此數。向來跟戶部要錢,那怕是軍費,都有討價還價的余地,一面說要多少,一面說能給多少,不敷之數,如何著落,就不必再提,也不會有人追問。

這個含混了事的慣例,內務府自然知道。誰知到七月間,戶部通知有六十萬兩銀子可撥,請內務府具領時,管銀庫的司員在“印領”末尾上加了一句:“下欠八十萬兩。”公事送到戶部,寶鋆大為不悅,受了這份“印領”就等於承認戶部還欠內務府八十萬兩銀子,這不是兒戲的事。好在戶部侍郎兼弘德殿行走,教滿洲話的桂清,新補了內務府大臣,寶鋆就托他把這件案子,從內務府裏面爆出來。

於是桂清上了一個奏折,歸咎於司員在辦理咨戶部的文稿時,未經堂官商定,擅自加入“欠撥銀兩”字樣,“意存蒙混”,請予議處。

文稿雖由司員所擬,發出去卻必須堂官判行,稱為“標畫”,桂清另有一個附片,即是專敘此事。內務府大臣一共六個,崇綸“佩帶印鑰”,自是居首,以下是明善、春佑、魁齡、誠明、桂清。畫稿那天,明善並未入直,春佑和魁齡說是雖畫了稿,一時未能查出,誠明也承認知道此事,而崇綸則表示,加入“下欠八十萬兩”的字樣,“是我的主意”。

“他出這個主意是什麽意思?”皇帝很嚴厲地說,“他還摟得不夠嗎?”

這話恭王不便接口,停了一下說道:“臣的意思,讓他們明白回奏了再請旨,或是議處,或是申斥。”

“哼!”皇帝冷笑,“這些人才不在乎申斥,議處更是哄人的玩意,有過就有功,功過相抵有余,照樣還得升官。”

皇帝的詞鋒銳利,恭王覺得很為難,事情須有個了結,光聽皇帝發牢騷,不是回事。於是口中唯唯,眼睛卻看著慈安太後,希望她說一句。

就是恭王沒有這乞援的眼色,慈安太後也要說話了:“象這些事,總要給人一個申訴的機會。”這話是慈安太後在教導皇帝,接著便作了裁決:“就讓崇綸他們明白回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