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東吳特殊的塢堡部曲軍制(第4/4頁)

元興元年(公元264年),孫皓上台。由於孫休亡時,“蜀初亡,而交趾攜叛,國內震懼,貪得長君”,吳人希望有一個強有力的君王,於是由丞相濮陽興和左將軍張布等迎立年齡稍大、名聲較好的孫皓。孫皓雖由濮陽興等人迎立,但可以肯定的是同樣受到江東大族的擁護,因為孫皓是在二宮之爭中遭受廢黜命運的太子孫和的長子。孫和當年曾受江東大族的鼎力支持眾所周知,所以立孫皓為帝,恐怕更符合江東大族的意願。

孫皓即位不久就露出殘虐的一面,有迎立之功的濮陽興和張布都被他殺害,淮泗集團的後備人才本就缺乏傑出之輩,孫皓的所作所為更加劇了這種現象,江東大族的勢力再次得到擴展。最具代表性的是孫皓即位後,陸抗遷鎮軍大將軍,領益州牧、荊州地區,實際上整個吳國的邊防重擔全在陸抗一身,當時甚至有“陸抗存則吳存,抗亡則吳亡”之說。鳳凰元年(公元272年),陸抗平定步闡之亂,遷大司馬、荊州牧,手中權柄,已不亞於乃父陸遜當年。再有陸凱,孫皓初立時,任鎮西大將軍,後遷至左丞相。他在相期間,多次上疏直斥孫皓的諸種昏庸,辭語激烈。以孫皓的為人,如果不是因為陸凱身後有強大的陸氏家族,10個陸凱恐怕都不夠他的殺戮,可見江東大族的勢力已擴大到了何種程度。

和孫權一樣,孫皓也面臨著江東大族勢力過分膨脹的問題。所不同的是,孫權在位時勵精圖治,吏治較為清明,國家通過屯田制,掌握著大量國有土地和勞動力,而且還有足以與江東大族抗衡的淮泗集團可供憑借,所以完全可以對江東大族進行一定程度的打擊和抑制。

孫皓在位時則全然不同,屯田制已經基本廢除,國力大不如昔,孫皓本人又毫不顧惜民力,肆意妄為,“(皓)自登位以來,法禁轉苛,賦調益繁;中宮內豎,分布州郡,橫興事役,競造奸利;百姓罹杼軸之困,黎民疲無已之求,老幼饑寒,家戶菜色”。在這種情況下,孫皓已沒有實力像孫權那樣正面向江東大族開刀了,只能從側面對江東大族進行削弱。例如,孫皓對陸抗的增兵建議置之不理,反而大封同姓王,“封陳留、章陵等九王,凡十一王,王給兵三千人”;又遷都武昌,試圖遠離與江東大族關系密切的建康城,還將宗族勢力相對較弱的會稽賀邵處死;陸凱生前,孫皓不敢動他,在他死後,孫皓將他家屬流放建安。

江東大族對孫皓的態度也經歷了一個由支持到最後離心的轉變過程。孫皓初立時,無疑得到過江東大族的支持,但隨著孫皓昏庸殘暴本來面目的露現,江東大族的代表人物如陸抗、陸凱、賀邵等人也不斷地遞上一份份措詞日趨激烈的上奏,陸凱更是抗顏直斥孫皓二十事,這在蜀、晉兩國都是無法想象的。當一切努力均告白費,反遭孫皓的猜疑時,江東大族終於失望地和孫吳政權分道揚鑣。

縱觀西晉的整個滅吳戰爭,晉軍沒有遇到過一次堅決的抵抗,王濬自蜀伐吳,一路上“兵不血刃,攻無堅城,夏口、武昌,無相支抗”,最後長驅直入金陵城。孫皓自己也說,“得陶睿表雲武昌以西,並復不守。不守者,非糧不足,非城不用,兵將背戰耳” 。江東大姓支持孫氏兄弟,是戰亂之際為自己切身利益尋求的一種保護,隨著孫權去世,繼承人弱暗無能,孫氏政權已無力給大姓以庇護,所以不僅是江東大姓,包括南渡大姓在內都要另擇明主,對南下的晉軍毫無抵抗之力的原因也就在這裏。

事實上,令江東大族最終心寒的不是孫吳政權對他們的打擊和抑制,而是末帝孫皓的昏庸殘暴。對給了他們財富、地位的孫吳政權和英明之主孫權,江東大族仍是念茲在茲、無時或忘的。陸機在《辨亡論》中回答吳國何以滅亡時,不同意吳蜀唇齒相依,“蜀滅則吳亡”的說法,指出吳國“四州之地”,所謂“用之者失也”,就是把亡國原因歸於孫皓的委婉說法。在陸機看來,如果不是因為孫皓的昏庸殘虐,孫氏政權和江東大族的合作是可以延續下去的。

孫吳國家當然可以賴以存焉,江東大族也可以繼續享有榮華富貴,陸機的這種心態可以說是吳人心態的典型。正因為如此,名傳千古的《辨亡論》中才會蘊含著深切的故國之情、亡國之痛,對曾經抑制和打擊過他們的孫權,拳拳緬懷之情也溢於詞語之間。

綜上所述,江東大族在孫吳基層社會中有著不可忽視的影響,是孫吳統治階層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其作用當然不能低估。但從孫吳獨霸江東,並進而與魏、蜀爭霸的角度來看,江東大族的日漸強大會對孫吳國家構成一種威脅。立國之初,為取得各種社會勢力的扶持和平衡及盡量擴大社會基礎,孫吳君王可以分出相當部分的權力與大姓分享,但隨著基礎的穩固,孫吳君王就逐漸無法容許大姓對自己皇權的分割了。由此可以認為,孫吳政權與江東大姓的關系實處於一種動態平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