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4頁)

不過,那當兒,他卻很猶豫。老族長的諄諄教誨還在耳邊響著,巡防營和他們楊家.和民團、商團的關系又一直不錯,向巡防營下手他狠不下心。

秀才哥說,你不下手,趙歪鼻就要下手,他要是一宣布起義獨立,接管了陵城,不但咱們楊家,連全城都要遭殃。到那時你再打他,革命黨人就會幫著他來打你了。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要想成大事,就不能講情面,不能手軟心善。

在秀才哥的慫恿下,他幹了,當夜撲進了陵城,繳了巡防營的械。占領縣道衙門,宣布起義。三天後,趙歪鼻率著嘍羅們趕來“造反”時,陵城古都已鹹與革命了。

趙歪鼻惱透了,揚言要踏平陵城,血洗楊家墟子。秀才哥和革命黨人便從中斡旋,說是大家都是反清志士,要一致對付清廷,不能同室操戈。於是便談判。趙歪鼻子不做山大王了,改邪歸正,投身“革命”了——據他聲稱,他內心早就傾向革命了,當年搶掠陵城舉人街便是革命的確證。他的嘍羅並到了城防隊裏,楊夢征做隊總.他做隊副。後來,城防隊正式編為民軍獨立團,楊夢征做中校團長;趙歪鼻做少校團副——這家夥好運不長,做了少校沒幾天,就因著爭風吃醋被手下的人打死了。原陵城商團的白雲森也做了中尉旗官。

他由此而邁人了軍界,開始了漫長而艱險的戎馬生活。先是在陵城,後是在皖北、河南、京津,二十多年來馬蹄得得,東征西戰,走遍了大半個中國,參加了制造中國近代歷史的幾乎每一場戰爭。民國二十三年,在名正言順做了中將軍長以後,他還幻想以他的這支楊姓軍隊為資本,在日後的某一天,決定性地改變民國政治。當年的吳佩孚吳大帥不就是仗著一個第三師改變了北洋政府的政治格局,操縱了一個泱泱大國的命運嗎?!

沒想到,民國二十六年七月七日,蘆溝橋一聲炮響,他隱匿在心中的偉大夢想被炸斷了。日軍全面侵華,兩個國家、兩個民族的大廝殺、大拼搏開始了。他和他的新二十二軍身不由己地卷進了戰爭的旋渦,在短短三年中,打得只剩下了一個零頭。他是有心計,懂韜略的,十分清楚新二十二軍的衰敗對他意味著什麽。可是,在這場關乎民族存亡的戰爭中,他既不能不打,也不能像在往昔的軍閥混戰中那樣耍滑頭、搞投機。他若是還像往昔那樣耍滑頭,不說對不起自己作為一個中國軍人的良心,也對不起真心擁戴他的陵城地區二十二萬父老兄弟。

在關乎民族存亡的戰爭中,是沒有妥協選擇的余地的。

往昔的戰爭卻不是這樣。

民國九年,他率著獨立團開出陵城。扯著老段的旗號打吳佩孚的鎮守使時,一看情況不妙,馬上倒戈,槍口一掉,對著自己的友軍開了火。民國十一年四月,直奉戰爭爆發,他先是跟著同情奉系的督軍擁張倒吳,後來一看吳佩孚得勢,馬上丟下陣地,和直系的一個旅長握手言和。再後來,馮煥章占領京師,趕走了廢帝宣統,他又率著家族部下投身國民軍行列,且因著兵力雄厚,升了旅長。馮煥章沒多久服膺三民主義,他便也信奉了孫總理,貼上了蔣委員長——那時蔣委員長還沒當委員長哩!再後來,張宗昌十萬大兵壓境,他的獨立旅支撐不住,搖身一變,又把蔣委員長和孫總理的三民主義踏在腳下,向張宗昌討價還價,要了一個師的名份,和張宗昌一起打北伐軍。狗肉將軍張宗昌十足草包,和北伐軍沒戰上幾個回合,一下子完了。他當機立斷,沒讓蔣總司令招呼,又沖著張宗昌的一個旅開了火,竟把那個旅收編了,正正經經有了一個整師。如今的副軍長畢元奇就是當時那個旅的旅長,守九丈崖的郭士文是那個旅的團長。民國十九年,馮煥章夥著閻老西打蔣委員長,他二次反叛,在出師訓話時,把蔣委員長罵了一通,而後氣派非凡地率部上了前線。打了沒多久,馮煥章、閻老西和蔣委員長談判修好了,他又名正言順地變成了國民革命軍的少將師長。

從直統年間拉民團起家,到民國十九年參加蔣、馮、閻大戰,十六年間,他真不知道究竟打了多少亂仗,信奉過多少主張和主義,耍過多少次滑頭。為了保存實力,為了不讓自己的袍澤弟兄送死,在漫長喧鬧的十六年中,他幾乎沒正正經經打過一次硬仗、惡仗。他不斷地倒戈,抗命,成了軍界人所共知的常敗將軍,倒戈將軍,滑頭將軍。可奇怪的是,那麽多血氣方剛的常勝將軍都倒下了,這個叫楊夢征的將軍卻永遠不倒。而且,誰也不敢忽略他的存在。更令那些同行們驚訝的是:他的隊伍像塊無縫的鐵板,永遠散不了。有時候被打亂了,他的部下和士兵們臨時進了別人的部隊,可只要一知道楊夢征在哪裏,馬上又投奔過去,根本不用任何人招呼。僅此一點,那些同樣耍槍杆子的將領們就不能不佩服。湯恩伯司令曾私下說過:楊夢征帶的是一支家族軍。李宗仁司令長官也說:新二十二軍是支扛著槍吃遍中國的武裝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