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與葛思德圖書館

眾所周知,胡適在1950年代擔任過美國普林斯頓大學葛思德圖書館館長。但可能很少有人知道,他在這段時間曾經寫過兩篇相關的英文文章,一篇是My Early Association with the Gest Oriental Library(載Green Pyne Leaf, 1951年第6期),另一篇是The Gest Oriental Library at Princeton University(載The Princeton University Library Chronicle, 1954年第3期)。最近出版的《胡適英文文存》(一)(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2年3月)收入了這兩篇文章,使我們得以更好地了解這個圖書館的早期歷史以及胡適和它的因緣。

圖書館的創建人葛思德(Guion M.Gest,1864—1948)是一位美國商人,1914年在紐約創辦了一家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建築工程公司。隨著業務的擴大,葛思德在1920年代多次來到中國,並結識了美國駐華使館海軍武官義理壽(Irvin V.G.Gillis,1875—1948)。義理壽後來辭去了公職,專門幫助葛思德購買書籍,完全可以看作是圖書館的另一位創建人。

葛思德患有綠內障(青光眼),在美國和歐洲多次尋醫問藥,但效果不佳,一直飽受痛苦。在北京使館結識義理壽後,義氏建議他試試中醫,並推薦了“馬應龍定州眼藥”。馬應龍眼藥始創於明萬歷年間,創始人馬金堂是河北定州人,起初叫“八寶眼藥”,清乾隆年間馬金堂的後人馬應龍將“八寶眼藥”定名為“馬應龍定州眼藥”,從此遐邇聞名。民國初年北京有不少店家就靠賣這一種眼藥就足以維持門市。葛思德一試之下,發現效果果然不錯,雖然沒有完全根治他的青光眼,但大大緩解了病症。這讓葛思德對中醫產生了極大的好感和興趣,於是他給了義理壽一筆錢,讓他公務之余收購有關中醫中藥的書籍,葛思德圖書館的第一批書籍由此而來。

在義理壽的建議和參謀下,葛思德對中文書籍的興趣逐漸擴大,投入的資金也越來越多,到1926年時,購書總量已達232種,8000冊,存放立刻成為了一個問題,而且購買還在繼續。葛思德的公司在加拿大蒙特利爾有一家辦事處,和當地的麥吉爾大學經常打交道。經過協商,麥吉爾大學同意為這批中文書建立一個專藏,並於1926年2月13日對外開放。此後經義理壽之手各種書籍源源不斷地從北京運往麥吉爾,到1931年總量已達7萬5千冊,到1936年則猛增至10萬冊。

1930年代美國遭遇空前的經濟危機,葛思德公司深受影響,到1936時葛思德開始考慮轉手這批藏書,但麥吉爾大學無力收購,一番周折之後這批珍貴的文獻於1937年落戶普林斯頓大學,並最終於1948年正式歸屬普大,同年葛思德與義理壽相繼去世,這批書籍的最終歸屬應該足以讓兩位創始人安心地離去。葛思德藏書加上普大原有的約3萬冊中文圖書,使普大一躍成為與美國國會、哈佛大學、哥倫比亞大學並肩的中國學文獻中心。

1946年,在歐美搜求珍稀中文文獻的著名學者王重民應邀訪問普林斯頓大學,在查閱了葛思德圖書館大約1/3的藏書後,他驚訝地發現經部中有70%的版本是美國國會圖書館或北平圖書館所沒有的,而集部中則有50%的版本是另外兩家沒有的。僅此兩個數字就足以證明葛思德藏書的質量和價值了。

如此大量中文珍本的匯聚,完全是義理壽的功勞。義氏雖然行伍出身,但是他精通漢語,又娶了一位滿族女子做太太,加上購買的過程本身也是學習的過程,義理壽在這一過程中逐漸成長為一名相當專業的版本目錄學家,雖然他從來沒有受過這方面的專門訓練。同時義理壽又具有商人的精明,知道如何把錢花在刀刃上。他不和中、日書商爭購宋版書,而是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明版上,其中標點本佛經(1399年刻本)、朱載堉《樂律全書》(1599年刻本)、錢謙益《初學集》(1643年刻本)最能顯示義理壽的眼光。在清版書中,義理壽相當看好武英殿聚珍版叢書,這套叢書共138種,原版刊刻時間前後相距30年,每種印量大約不超過300冊,所以要湊成一套絕非易事,近代藏書家繆荃孫經過一生尋覓才實現了這一宏願。義理壽在果斷地買下藝風老人這一套後,又四方尋求,湊足了另外3套(包括替哈佛燕京學社代購的1套),在當時全世界僅有的5套中獨占4套(另有1套藏於故宮),完成了一項幾乎無法完成的工作。除了眼光、經驗、生意經之外,義理壽也不缺少運氣。1926年左右,義理壽聽說北京西山八大處之一的大悲寺有一套大藏經出售,在初步判斷有價值後,義理壽買下了這套5348冊的佛經。他當時萬萬沒有想到,這套他稱之為“大悲寺經”的古籍就是中國佛教史上十分著名的《磧砂藏》。《磧砂藏》原刻本於南宋後期至元代中葉陸續完成,大悲寺藏的這套雖然是抄配、補配的《磧砂藏》,但其中宋元刻本也達到了2000冊之多。另外,據胡適後來的檢視,其中不少配補的明刻本也很有價值,特別是《南藏》本和建文元年天龍山刻本都是難得一見的珍稀文獻。義理壽的這樁買賣,再次驗證了一句老話——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