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隨春草綠 緣定山坳間娶在李莊的學者(第2/1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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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來二去,彼此眉目間活泛了春山秋水。但要邁那道坎尚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羅筱蕖的小弟羅萼芬告訴我:“傅斯年跟我父親熟,當時他們遷來,是父親、堂兄羅伯希等人商定下來的。後來人們說研究院吃人,搞得人人自危。是我父親提出舉辦展覽的方法開啟愚昧。傅斯年多次誇父親‘南陔不愧川南才子’。中央研究院遷來板栗坳一晃就是幾年,很多男光棍擇偶安家,成了老大難問題。李莊的姑娘就是想也不敢嫁給他們,他們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這件事成了傅斯年、陶孟和幾個頭頭的心事。當時我家恰好有兩個姐姐未出閣。”於是,“傅斯年為弟子逯欽立作伐提親。”6

栗峰山莊的中研院子弟校。

撮合信是寫給羅南陔的族侄羅伯希的。羅伯希戰前曾任“三軍”7成都辦事處參謀,解甲歸田,在當地仍有余威。傅斯年在信中介紹逯欽立的身份:“助理研究員之資格,依法律所規定,等於大學之專任講師。然中央研究院之標準,遠比各大學平均之程度為高,此時敝所助理研究員就業大學者,至少為副教授。此一職業,在戰前頗為舒服,今日所入幾夷為皂隸,弟亦如此也。若在戰事結束後,固不宜如此,惟值此遽變之世,一切未可測耳。”8皂隸是黑衣差役,雖是自嘲,亦近實情。學者是遠離經濟仕途的“夫子”,戰時尤為窘困。只有說到學養及未來的造就,傅斯年才對弟子有信心:“彼於八代文字之學,造詣甚深,曾重輯《全漢晉六朝詩》百卷,用力之勤,考訂之密,近日不易得之巨篇也。惜此時無法在後方付印耳。一俟抗戰結束,此書刊就,逯君必為國內文學界中知名之士無疑也。”

羅伯希的覆信,唯一擔心的是逯欽立在故鄉山東巨野是否有妻室。史語所档案中,有傅斯年一封覆信。信上寫道:

伯希先生左右:
惠書敬啟,此點正為弟所注意而不敢苟者,故前信發出之前,已經查照逯君並未婚娶。先是逯君友人托弟寫信,弟即對之雲,此點最重要,須證明。其同事友人遂共來一信,證明其事,故弟乃敢著筆也。
彼時又查其入此填表及在北大填表,均未婚娶。當時辦法,家人多一口即多一口之米,故未有有家室而無填者。逯君平時篤實,不聞其說不實之話,故幾經調查而後以前書相呈也。先是彼在昆明時,其父曾來信囑其在外完婚,事隔三年,又經遷動,原書不存。彼最近又向其家說明一切,當有回信。惟彼家在淪陷共產黨區交錯之處,信每不達,回信當在半年以上耳。
傅斯年謹啟二月二十一日9

這封信的後面還附有史語所研究人員的“保證書”,簽名者有張政烺、傅樂煥、王明、勞榦等,證明逯欽立“年逾三十,尚無家室,以上所具,確系實情”。

得到準信,羅家一塊石頭落了地,開始張羅婚事。這樁喜事,多少有些讓代理所務的董作賓準備不及。1944年4月25日,他給傅斯年寫信:“均一住家房子謄出後,濟之兄要為三組同人作宿舍,逯欽立擬亦要此房作結婚新房,如何之處,請決定?”10傅斯年是如何處理這難題的,已不得而知。總之,良緣走進佳期。三十四歲的逯欽立牽手二十二歲的羅筱蕖。李濟的老父親李權寫有一首《賀婚禮》,詞曰:“環繞花輿笑,爭把老師拍手呼。老師俯首作新娘,依舊弦歌起一堂。絳幔未懸紗曳地,群稱福祿好鴛鴦。”

大喜之日,紅燭之下,逯欽立把傅斯年代自己說項的那封信,虔誠地用小楷抄錄下來,信末有“弟子欽立錄副”一語。

李莊六年,逯欽立在史語所集刊上發表了《說文筆》《形影神詩與東晉之佛道思想》《述酒詩題注釋疑》《陶淵明年譜稿》等十幾篇論文。但他用功最勤者,仍是傅斯年所言的那部“詩史”。逯欽立深感明人馮惟訥所輯《詩紀》、近人丁福保所輯《全漢三國晉南北朝詩》,“搜括靡遺”,有功於世,卻仍有缺失,遂在前書基礎上重新攟摭上古迄隋末的歌謠,另謀新編。傅斯年將史語所珍藏的楊守敬的《古詩存目》抄本交他比勘。紅袖添香,焚膏繼晷,幾度寒暑,逯欽立完成了《先秦漢魏南北朝詩》的資料收集和前期準備工作。此項工程,除了時間、毅力之外,更需要多方面的知識儲備。如瀏覽前後漢書、三國志等書,了解彼時的歷史地理;校勘詩家之作,須精熟傳記及生平;要熟知樂府詩之組織及內容;要熟識那個時代的風物;要了解漢魏別體字;要熟知漢魏韻部分合等。此時的逯欽立已萬事俱備,假以時日,必大功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