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研究院遷台前後(第3/12頁)

3對於自己苦心經營二十年的史語所,傅斯年也曾一度灰心。陳槃回憶:

自三十七年冬,首都告警,群情惶急,不知所以為計。一日,師(傅斯年)召集同人會議,慘然曰:“研究所生命,恐遂如此告終矣。余之精力遂消亡,且宿疾未愈, 雖欲再將研究所遷至適當地區,使國家學術中心維持得以不墜,然余竟不克荷此繁劇矣。今當籌商遣散。雖然如此,諸先生之工作,斯年仍願盡其最大努力,妥為介紹安置。”
同人此時,以學術自由之環境已受威脅,於多年生命所寄托之研究所,亦不勝其依戀可惜。一時滿座情緒,至嚴肅悲哀,有熱淚為之盈眶者。

位於南京雞鳴寺的中央研究院總辦事處。

師於是不覺大感動,毅然曰:“諸先生之貞志乃爾,則斯年之殘年何足惜,當力命以付諸先生之望耳。”
本所遷移之議,於是遂決。4

歷史組青年學者王叔岷在渡海前夕寫下自己的感受:

史語所連同故宮博物院、南京博物院、中央圖書館珍貴文物搬運上船,由下關出發,駛往台灣,茫茫滄海,碧鷗繞檣翔舞,久久不去。去鄉之情,情何以堪!因思孔子乘桴浮於海事,占此絕句:
急遽傳桴滿載行,千年文物系儒生。
碧鷗何事隨檣舞,滄滄茫茫去鄉情!5

史語所大部分人已遷台,傅斯年又臨危受命,負責搶運平津地區的一批學人。當時運輸工具十分緊張。1948年11月10日,傅斯年直接面陳蔣介石。蔣指定此事由傅斯年、陳雪屏、蔣經國三人共同負責。當時他們商定,要接的學者分四類:各院校館所的行政負責人、因政治關系必須離開者、中研院院士、在學術上有貢獻者。史語所秘書那廉君見證此事:

1948年末,北平局勢緊張,孟真(傅斯年)先生那時在南京,千方百計聯絡接出尚在北平的一些學人。他努力的對象包括當時的交通部長俞大維先生,青年部長陳雪屏先生以及其它有關單位和個人。而替他辦事的,卻只有我一個人,因為那時候史語所同仁早已到了台灣……
我跟孟真先生東奔西跑。他整天地跑教育部、國防部、交通部、青年部,其辛勞情形除非實際參與其事者,無法加以想象。有時候跑到中午,趕不及回去吃飯,照例的是在新街口“三六九”各吃一籠包子,孟真先生心事重重,彼此對坐悶吃,默默無語。一直到最後一批飛機從北平飛到了南京,我們招待這些學人住在史語所的大樓裏面,這才松了一口氣。被接出北平城的有錢思亮、陳寅恪、毛子水、英千裏等人,多數是知名學者。6

胡適是蔣介石擬定的搶救名單的第一人,1948年年初,蔣介石專門派大員飛抵北平勸其南下。但胡適以忙著籌備北大五十周年校慶為由,遲遲不肯動身。此後,蔣介石多次親自打電報催促,最後關頭,胡適才逃出北平。12月17日,在南京的中研院禮堂,胡適出席了北大同學會五十周年校慶大會,會上,胡適失聲痛哭,自責不已。次日的《申報》報道:“胡氏之報告,一再說明渠如一逃兵,不能與多災多難之學校同度艱難。……且稱‘乃一不名譽之逃兵’。聲淚俱下,與會者幾同聲一哭。……旋復由朱家驊、狄膺致詞後,即至隔室痛飲佳釀,據校友會報告。所儲佳釀共計百斤,但願狂飲,不欲剩余……”7

1949年元旦之夜,南京城一派死寂。胡適與傅斯年相守度歲,置酒對飲,瞻念前途,潸然垂淚。1月5日,陳誠就任台灣省主席,即致電傅斯年,要他迅速赴任,接手台大,“共負钜艱”。離開南京的那個寒夜,胡適、傅斯年夫婦在前,那廉君隨後,相繼走出史語所的紅門。眾人心事重重默然無語,工友老裴紅著眼圈,對他們說:“等著你們快些回來!”

被列為學人搶救重要人物的史學大家陳寅恪,離開北平後先到上海,後留在廣州,再沒有繼續南下。

“棄暗投明”,是中研院社會所所長陶孟和的公開宣稱。他反對遷台,主張留守南京。1948年11月30日,他參加在京人員談話會時就提出,“搬不搬要同全所同人商量,以多數人意見為依歸”。12月9日,朱家驊主持臨時院務會議時,陶孟和匯報說,社會所以“全所人員多一票”的結果決定不遷。朱家驊以“出席人員中包括助理研究員不符合規定”為借口,否定陶的意見。陶孟和針鋒相對,批評朱家驊推翻社會所多數人不同意搬遷的決定,是置多數人的意志和權利於不顧。朱家驊下令陶孟和率社會所遷桂林。陶孟和置之不理,既不組織遷桂林,也不作遷上海的準備。陶孟和患有心臟病,單身住在研究所辦公室主持所務,他給所裏工作人員打氣,對大家說:“朱家驊是我的學生,我可以頂他,他不敢把我怎麽樣。”